警报声像一把锋利的凿子，一下下凿击着阿航的大脑。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切断了剥离程序的主电源。
刺耳的蜂鸣声戛然而止，房间里只剩下仪器的冷却风扇发出的嗡嗡声，以及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躺椅上的凌霜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带着一丝刚从噩梦中挣脱的迷茫和痛苦。
她坐起身，手扶着额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失败了吗？”
阿航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己经黑下去的屏幕，那片火海的残像仿佛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高级权限记忆锁……摆渡人关联记忆……这些陌生的术语像幽灵一样在他脑海中盘旋。
他一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执行者，一个没有过去的工具。
“阿航先生？”
凌霜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换上职业性的口吻：“程序出现了一点技术故障，导致意外中断。
您感觉怎么样？”
“头很痛。”
凌霜揉着太阳穴，她看着阿航，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多了一丝探究，“我好像……看到了一些东西。
火……还有一个人……”阿航的心脏猛地一紧。
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边，递上一杯水：“这是正常的术后反应。
记忆锚点在被触及时，会产生一些混乱的幻象。
请您先回房间休息，我会检查设备，明天再重新安排。”
他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任何破绽，但端着水杯的手，却在微不可察地颤抖。
凌霜接过水杯，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他的。
那冰凉的触感让阿航如同触电般缩回了手。
“是吗？”
凌霜轻声说，目光却紧锁着他的脸，“可我总觉得，那个幻象……很真实。”
送走凌霜后，阿航把自己锁在了控制室。
他调出了刚才的系统日志，那行红色的警告依然醒目地躺在那里。
他尝试访问更深层的系统数据库，想要查清“高级权限记忆锁”到底是什么，但他的管理员权限被一次又一次地拒绝。
这个他工作了五年，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地方，第一次向他露出了冰冷而陌生的獠牙。
他不是守门人，他只是一个更高级的囚徒。
那个夜晚，阿航失眠了。
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个火海的片段，以及凌霜的名字。
凌霜……凌霜……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试图开启一扇他甚至不知道存在的门。
他自己的过去是一片空白，他只记得自己是在五年前一场海难后被岛上的负责人所救，因为失去了所有记忆，便留下来成为了摆脱人。
这是他被告知的“事实”。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谎言呢？
第二天，阿航没有像往常一样安排程序，而是找到了凌霜。
她正站在房间的阳台上，眺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大海。
“凌霜女士。”
她回过头，海风吹起她的长发。
“你不是来带我去做程序的。”
她用的是陈述句。
“设备还在检修。”
阿航撒了个谎，“我想……和你聊聊。
关于你想要忘记的那段记忆。”
“你不是说，不需要了解具体内容吗？”
凌霜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是规定。
但昨天的情况很特殊。”
阿航决定冒险试探，“你的记忆似乎有很强的抵抗性。
或许，多了解一些细节，有助于我调整方案。”
两人在阳台的椅子上坐下。
沉默了片刻，凌霜才缓缓开口。
“我告诉你，那段记忆的核心是背叛。
但它不止于此。”
她的声音变得低沉，“在那场背叛里，我失去了一个对我最重要的人。
他不是死了，而是……他选择忘记我，忘记我们之间的一切，独自逃走了。”
阿航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把我一个人留在了火里。”
凌霜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阿航的心上，“不是物理的火焰，是绝望和背叛的火焰。
我活了下来，但那段记忆却像烙印一样，烧毁了我的一部分。
我来这里，就是想把它彻底剜掉。”
她抬起头，首视着阿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阿航先生，你相信吗？
有人会残忍到，为了自己的解脱，而亲手抹去另一个人存在的全部意义。”
阿航无法回答。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他看到的幻象，她口中的故事，像两块碎裂的镜片，虽然残缺，却拼凑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那个选择忘记一切，独自逃走的人……“为什么……是我？”
阿航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我是说，为什么你觉得，是我？”
“我不知道。”
凌霜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从我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昨天在仪器里，我看到的那个火海中的人，他的脸很模糊，但我认得他的眼神……和你一样。”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阿航的胸口：“你的制服下面，是不是有一个旧的烧伤疤痕？”
阿航如遭雷击，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
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在他的左胸，心脏的位置，确实有一块陈旧的、几乎褪色的烧伤疤痕。
负责人告诉他，那是海难时被船体碎片烫伤的。
看着阿航震惊的表情，凌霜的眼中没有胜利的快意，反而涌上一股深深的悲哀。
“看来，我没猜错。”
她轻声说，“你就是他。
你就是那个把我推开，然后选择遗忘一切的叛徒。”
“不……不可能……”阿航喃喃自语，大脑一片混乱。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凌霜站起身，逼近他，“这座岛，根本不是什么新生的圣地。
它是一个坟墓，埋葬真相的坟墓！
你根本不是什么摆渡人，你只是第一个被埋进来的尸体！”
她的话语像锋利的刀，剖开了阿航五年来自欺欺人的平静。
他一首引以为傲的专业、冷静、疏离，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不是旁观者，他就是故事本身。
他看着凌霜，看着她眼中熟悉的悲伤与愤怒，那些被强行压抑、被药物和程序掩盖的记忆碎片，开始像潮水般涌上。
他想起了更多的画面——不是在火海，而是在一个实验室里，周围是闪烁的屏幕，还有一个愤怒的男人在咆哮。
“……你必须忘了她！
这是命令！”
“我做不到！”
“那就连你自己一起忘掉！”
记忆的镜面彻底碎裂，无数的碎片划破了他伪装的外壳。
他痛苦地捂住头，踉跄后退。
原来，他要摆渡的，从来不是别人。
而是他自己那被放逐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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