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凡报恩的人

看着她悲痛万分的样子，我很为她惋惜。

她明明是七品仙人，来人间就是报个恩，怎就迷成这样?

玩起了家长里短，儿女情长

谁知不久，自诩清醒的我被狠狠打脸。

我妈闭关修行的时候，由于功力不够，饿晕在山洞。

被路过的砍柴大叔瞧见，给她喂了几口水，她醒转过来。

大叔见她瘦骨嶙峋，动了恻隐之心，又给了她一块馍。

因为这块馍，我妈突破了最后关卡，成了仙。

她要报答大叔。

大叔说: 我什么都不缺，你若要报答，就让我后代有出息吧。

我妈应了。

可她观察了大叔好几代，都不行。

大叔祖辈没有积德，感召不到有德行有出息的子孙。

我妈急了，这样下去，这恩几百年也报不成。

司命建议，他们感召不来好的子孙，她就自己带有出息的孩子去。

她一想对啊。

于是，她上了弥勒内院，挨个问，谁愿意助她一程，去人间扮演她有出息的孩子。

没人理她。

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人间苦，极为难受。

还容易转走道心。

一般上天成了仙，都不敢轻易再下去，怕迷了

直到她问到我，我算了算，两万年前，曾欠她一个恩情，需要用一世来还。

想了想，早晚得还，既然她问到了，说明机缘已经成熟，那便还吧。

我应了。

我妈欣喜若狂，都没细问司命给我们的剧本，就匆匆下凡投胎。

二十五年后，她嫁给了我爸。

大叔的第十七代孙。

一年后，我应劫出生，成了他们的女儿。

我妈说我出生那天，哭得那个凄惨。

怎么哄都哄不好。

直直哭了三天，哭累了，才停止。

她忘了她是仙。

我没忘，我睁眼一看人间太苦，忍不住就哭。

2

我妈迷了。

她忘了她只是来报恩的。

报完即可，不应用心用意。

她把角色当了真。

我奶奶对她不满，骂她生不出儿子。

她就怒了，气了，当真了。

她不敢和我奶斗。

她把压力转移到我身上。

我只有五岁，她便薅着我的耳朵说: 大闺女，你要记住，你要给妈争气，虽然你是女孩，但你要比他们都强。

她说的他们，是指的我大伯家的两个哥哥，二伯家的一个哥哥，三伯家的两个哥哥。

我妈给我下了命令，要我超过 2+1+2=5 个哥哥。

我的使命就是做老夏家有出息的子孙，配合她完成这场报恩戏。

超过哥哥们与这个目标不冲突，方向是一致的。

我答应了。

我妈不信我的话。

我只能龇牙咧嘴，对我妈说: 别拧耳朵，疼，疼，我真答应。

我妈这才信我。

但她并不信我真能做到，她说: 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

她对女孩没信心。

我也不知道，这明明是个男权国家，男孩拥有更多的机会和特权，出人头地更容易，司命却让我投胎为女孩。

但我知道，每件事情的背后都有它的因果和意义。

女孩就女孩，我安心接受自己的性别。

我妈唠叨归唠叨，也接受我是女孩的事实。

一心琢磨怎么超过他们。

想想拼力气，我拼不过他们。

她要我拼脑袋。

我奶不好听的话很多，我那些伯母也都明里暗里说我妈肚子不争气，她急于缓解这种压力。

别人家的孩子七岁上学，我六岁，她就把我扔进了学校。

那时候我们那的孩子都是七岁上学。

老师问我出生日期，我不敢说，说了不够岁数，会被撵回来。

直到，我的第一学期期中、期末连续考第一，比第二名高出很多，老师欢喜异常。

她说，没想到这小不点，脑子这么够用，是个苗子。

从此，她再不问我哪天出生了。

她希望我是她的学生。

我的成绩，引起了整个老夏家的注意。

我奶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

我的伯伯们不屑于我，他们说学习好有啥用，还不是个女孩?

我的两个姑姑却很看重，我学习好，她们与有荣焉。

尤其我的小姑姑，到处都说，我侄女学习可好了。

我们老夏家在当地是很没落的家族。

祖辈都没出过像样的人，到了我爸这辈，唯一能作为谈资的，就是我这个黄毛丫头老在村里小学回回考第一。

那时候，村里人并不重视学习，但是老师们思想先进些，他们说将来是大学生的天下，这个小女孩将来能考上大学。

我们村里，在我之前，考得最好的学生是大专。

如果能出一个大学生，那将是历史性的大事件。

震撼程度不亚于古代中状元。

我爸最得意，本来哥哥们都生男孩，只他一人生了姑娘，他很抬不起头。

在那个年代，没有外出打工的环境。

村里人互相比的很重要的两项内容一是谁家有男孩，男孩多；二是谁家女孩嫁得好。

另外就是在比较年轻的家长中，比一比孩子学习。

他生男孩比不过人家，孩子学习长脸了。

他对我妈说: 真没想到，这么个小不点，学习这么带劲。

我妈特别骄傲，她说: 也不看，谁给你生的。

他们夫妻俩互相嘚瑟。

我听了头疼。

我妈好歹也是七品仙人，怎么就迷了呢，玩起人世间的攀比呢。

要知道，多少烦恼，都由攀比中来。

福报本自修自受，不因攀比增减。

我妈迷了，幸好我清醒。

老师把我夸得没边，我心依然淡定。

我老实、乖巧、听话，帮家里干活，学习又好。

除了是女孩，其他方方面面都是父母们喜欢的样子。

大家都羡慕我妈。

我妈，因为我，日子好过很多。

我的伯母们也不再高高在上，因为我的哥哥们学习很差。

她们既因为生了男孩觉得有面子，又因为儿子们成绩倒数抬不起头。

她们很矛盾，待我妈的态度也很矛盾。

怕我将来真有出息了报复她们。

她们对我妈挤上了笑脸，话酸但能听。

我奶也不那么频繁地骂我妈了。

村里老人都在传，老夏家的孙女学习最好，时常遇到了赞我奶几句。

我奶受用，看我妈也顺眼多了。

但她并不相信，我真的会给老夏家带来什么荣耀，她认为还是得指着男孩。

十岁的时候，村里来了个算卦的。

我奶奶领着我们都去算。

她五个孙子，一个孙女。

我爸是党员，带头履行

。

她喜欢蒸馒头，蒸得特别好吃，每次蒸出来，按个给孙子发。一开始没有我的份，自从我给她长脸，我也有了。

算命那天，她拎着一袋馒头，把我们几个勾了过去。

算命先生挨个给我们算了。

我最小，又是女孩，排在最后。

他看了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

一个个仔细地看，看完一个，摇头一个。

他对我奶说: 老人家，你这些孙子，没一个穿官服，佩钱袋的。

我奶脸色不好看。

我不觉得奇怪。

司命早就说过，老夏家祖上不积德，感召不来像样的子孙。

确实也是如此，包括这一辈。

我虽被封了神力，但根据今生习气，也可以判断五个哥哥的来处。

我这五个哥哥，投胎前，都在恶道待的时候更长。

比如二哥，贪欲极重，见到吃的，停不下来，具足恶鬼相。

四哥老实是老实，脑子特别木，与动物很像。

三哥稍微好点，脾气却极坏，与地狱众生一样。

在恶道待得久的，来人间后要消的恶业更多，不会有什么大福报。

光宗耀祖，出人头地，需要福报。

这些我奶不懂。

我奶不服气，她问了又问。

希望问出不一样的东西来。

算命先生不耐烦了，他说: 老人家，如果您没有其他孙辈要算，还请把机会留给后面排队的人吧。

我奶这才不得已，把我从她身后拽了出来，往前一推，不甘心地说: 我还有个孙女，就是这个，你也给看看吧。

算命先生不在意地扫了我一眼，一眼就惊住了他。

他晃了晃头，又揉了揉眼，仔细看我的面相，详细问了我的生日时辰。

然后，给我奶作揖: 老人家，恕我有眼不识泰山。您祖上积过大德，感召福德俱足的孩子投胎来做孙女，这个孩子会给您带来福气啊。

我奶愣了，她把我转过身子，反反复复地看: 福在哪，德在哪?不就是一个黄毛丫头吗?

算命的摇了摇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再没多话。

天机不可泄漏。

3

算命的算准了。

我小学回回第一，初中回回第一，在帮着家里挖菜、割草、种地、喂猪喂鸡、扫院收拾厕所的各种活计中，抽空学习，考上了县一中，县里唯一的一所能考上大学的高中。

在我之前，我们村累计考上不到五个。

都是拽着尾巴进去的。

而我是高分进入。

我爸送的我，他穿了个白衬衫，我也穿了个白衬衫，父女俩超级不起眼。

报到时，老师都没拿正眼瞧我们。

我报了名字，老师查了下分数，立马改变了态度。

对我爸笑脸相迎，亲自带着我办理各种手续。

消息传回来，全村沸腾。

村里人都说，也不知道老夏家转了什么运，个个脑子不行，居然摊上这么个有出息的孩子。

我爸乐得骑个自行车，到处转，就为了逢人夸他一下。

我奶也变了，她不再盯着那几个孙子，专门盯着我。

她问我: 你考上高中啦?

我答: 嗯。

她: 就你考上了，你哥哥们都没考上?

我: 嗯。

她: 那你能考上大学吗?

我点头: 能。

她说: 你咋知道你能?

我说: 我知道。

我奶很高兴，蒸了一大锅馒头，用个盖帘盛着，让我拿回家，不仅给我，也给我妈吃。

我的五个哥哥远远看着我们。

脸上的表情不明。

我三哥对我二伯说: 我很用功了，就是学不会，我老妹的脑袋和我们不一样。

我二伯很是难过，他叹气: 那丫头，明明看起来没你机灵。

我三哥不说话，我三伯开始主动接近我爸。

虽然他对于学习好意味着什么，并不清楚，但隐隐知道这是个大事，能改变命运的大事。

之前他最看不起我爸，现在他主动找我爸套近乎。我爸忘乎所以，父凭女贵，很是享受到了一波敬重。

我三婶心计更深，她把我叫到她家，给我两个煮好的鸭蛋，套我话，怎么才能学习好，教教你五哥。

五哥是她的小儿子。

我五哥只比我大一岁，与我同年级。

他没考上一中，摸着尾巴进了二中。

努努力，有希望上个大专。

我如实告知她，我学习就做两件事，一是上课认真听讲，二是回家好好完成作业。

我三婶不信，她说我不能和自家人藏心眼子，不能撒谎骗她，要说真话。

我说我没撒谎。

我五哥与我同班，他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在学校里，老师经常夸我上课专注，而五哥总被批评上课溜号。

放学后，五哥经常与我相约着干农活。干完活，他嫌累就休息了，作业写不完就不写，而我一定把作业写完。

我对他，没有丝毫遮掩。

他知道我就是这样做的，但他做不到。

我理解他做不到。

因为对于修行人来说，专注是基本功。

上课别的孩子溜号是常态，我溜号是异常。

没有父母督促，别的孩子不写完作业，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我不行，写不完，我会自责和内疚。

这也是修行带来的业果，负责。

这两点，看似简单，但对于恶道流转时间长的人来说，真的很难做到。

我五哥，就很难。

他勉强自己向我学习，也只能学到一二分。

我三婶使劲瞧我的脸，看不到半点撒谎的痕迹。

她叹了口气: 二中就二中吧，你五哥不会的问你，你教教，能上个大专就行。

我点了点头。

整个家族都因为我考上一中起了反应。

唯独我妈对我的学业成就，没有太大反应。

此时，她把注意力转到了生二胎上。

那时，实行独生子女政策。

农村可以生两个，需要间隔六岁。

我十五岁了。

她三十九岁。

在学习上，我给她长脸了九年，但她觉得不够，她认为还是应该生个男孩，才算真的扬眉吐气。

我看着她日渐孱弱的身子，劝她只我一个女儿就挺好。

她不听，偷偷备孕，我着急。

她不听我的劝，我便求了我的大姑和小姑，借助外力劝我妈。

我大姑骂了我: 你个丫头片子坏心眼，是不会害怕你妈生了小子，不要你?

我小姑心眼多，她以利益劝我: 家里多个男孩，你也有靠山。咱们农村，都是靠儿子养老，你若有了弟弟，将来你父母养老都归你弟弟，你也轻省。

我认命了。

如果一切力量都在促进这件事情进行，这就是命。

唉，生吧，生吧。

其实，我妈下凡前，我给她算过。

，与她有善缘的只我一个。

与她有恶缘的倒是有几个。

她如果强求再生，很可能招来恶缘。

即使是仙来投胎，也够她受的。

但我妈入戏太深，把生儿子这事变成了执念。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她念了十几年，怀上了。

还是一对龙凤胎。

她宣布怀孕那天，我差点吓晕过去。

感知力告诉我。

这两个都是她的恶缘，因为我妈，也成了我的。

4

我有了一个妹妹、一个弟弟。

村里人都说她会生。

我奶给我妈送来了一筐鸡蛋、一袋红糖、一盖帘馒头。

我妈骄傲得像只大公鸡，她扬着脖子对我奶说: 你嫌弃我，我却生得最多，生得最好。

我奶讪讪地笑了。

出了月子，我妈又挨个走过我伯伯们的家，对他们说: 你们有儿子，我也有儿子；我有女儿，你们没有。

我爸乐得像个傻子，成天看着我弟弟，幻想将来他当了大官，挣了大钱。

都没法看。

我爸这样我能理解，但我妈的样子，让我很难理解。

她身上一点仙样都没了，妥妥的一个凡夫。

玩人世间这套，甚至比凡夫上瘾。

我没法用使命劝她。

我只能尽量从全面角度来衡量这件事。

即使是恶缘，也不尽然全是恶。

这两个孩子的到来，从人间世来看，对我也有好处。

原来，我妈把希望都寄托在我一个人身上。

说实话，即使为仙，也难免觉得有压力。

一个人负担两个人的希望。

我也害怕我托不住。

司命没告诉我，我能有出息到什么程度。

如果只是考个大学，虽然算有出息了。

但万一工作不好，赚不了什么钱，养我父母，还是会有压力。

有了他们就不一样了。

我若出息不大，还有他俩呢。

这样一想，接受两个恶缘弟妹，就容易多了。

我也学会了算计，沾染了人间习气。

有点恐慌。

5

没有任何悬念，我考上了大学。

成了村里的传奇。

我奶最受益，他们都说奶奶

，孙女如此出息，都是奶奶做了好事，积累了功德荫了孙辈的缘故。

她成了最值得尊重的老太太。

得合不拢嘴。

我妈撇撇嘴: 还她积孙，那怎么没积到她五个孙子，还不是我生的好?

我爸无比赞同。

在他眼里，我妈现在是个大功臣，不仅给他生养了大学生，还给他生了儿子。

我爸把我妈的地位托举得很高。

伯伯伯母见到我妈态度都恭敬起来，我的小姑姑更是极尽讨好。她围着我妈转，一口一个小嫂，哄得我妈心花怒放。

她们夸我妈命好。

我却清晰地看到，表面虚荣背后，我妈的真切烦恼。

四十多岁，带两个孩子，力不从心。

本就身体不佳，生完这两个后更是日渐衰败。

咳咳咳，每年入冬开始咳，咳到春天结束。

弟弟和妹妹习气不好，不是让父母省心的孩子，很不好带。

我乖巧，听话。

妈妈让做什么，基本没有违抗的。

弟弟和妹妹却都有自己的主意。

我妈不让去别人家玩，妹妹却差不多串遍了熟人和亲戚家。

弟弟更是一早上起来便不见人影，每天找他在哪，担心他掉到哪个沟里是我妈的日常。

担惊受怕，最损寿命。

熬到他们上学，她已经走不了太远的路了。

我大学毕业后，我妈管不动他俩。

要给我管。

我说我也管不了，我还要继续读书。

不读书，我也不会管。

父母尚在，轮不到我这个姐姐当家长。

而且，这两个孩子长大后显露出的习气，我难以接受。

小时候，他们就是自我。

大了后，显露了各自独特的习气，让人极度不适。

我妹喜欢勾三搭四，她长个妩媚相，个性又不稳重。

小学就招得男孩子心乱，到了晚上，围着我家转。

我妈气得拿鞋底拍她，没用。

我弟弟虚荣心极强，谁都不服，和这个干，和那个干。

我妹妹在天上，是个仙侍，最喜欢的就是对着男仙抛媚眼。

来到人间，把这个习气带了来。

这让最要脸的我妈，丢尽了脸。

我弟是天上的小仙崽子，最厌恶比他强的大仙指导他。

我妈在天上，看不过他，说了他，他记恨了。

来到人间，专门和我妈对着干。

我妈再疼他，他也瞧不起我妈，说我妈就是一典型农村妇女，没什么文化，还总想装老大。

戳我妈肺管子一戳一个准，我妈数次被他气病。

我爸在家里，存在感不高，也被他们两个气得半死。

但对外，还要装出我儿女双全、我有面的自豪样。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他俩。

不过像他俩这样的人，极多。

6

习气不同，指向的命运不同。

我的习气是老实、本分。

做仙的时候喜好读经，来了人间喜好读书。

除了读书，没有其他心思。

这样的习气助我一路顺利考上大学。

大学毕业后，顺利考上研究生。

研究生毕业后，又读了博士。

博士毕业后，进了研究所。

一路顺风顺水。

我的成才路径，让村里人看到了希望。

他们看着我长大，觉得我并不起眼，学业成就却如此不凡。

很多人都拿我教育孩子: 你看老夏家那个大丫头都能考上大学，你肯定也能。你比她看起来聪明多了，她就是认学。

对外人来说，我是个榜样，认学就会有出息的榜样。

但在家里，就不是了。

家庭是个很矛盾的场所，成员之间既相互扶助，又互相竞争。

尤其在兄弟姐妹之间，竞争来得尤其激烈。

我这个村里榜样。

成了弟弟妹妹最厌恶以及最竞争的对象。

我爸妈也要他们向我学习，他们却说我不值得学习，因为他们会比我强。

年龄争不过我，经历争不过我。

他们说: 我们肯定比她考上更好的大学。

我妈问我: 他们能吗?

她信我，不信他们。

这是无数成功与失败现实带给她的智慧。

我笑着答: 若止心一处，便能。

我妈想了想: 那你弟弟还有可能，妹妹不太可能。

妹妹也会止心，但排在第一位的永远不会是学习，而是男人的追捧和恭维。

这是她累世的习气。

果然，妹妹没断了男朋友们，精力分散得太过厉害，本来很聪明的她只考上了个大专。

我妹喊过口号要超过我，但没超过，她给自己找补说: 我姐就是个傻子，只知道学习。比学习有意思的事情太多了，她那个傻子只能错过。

我弟倒是铆足了劲，复习两年，考上了一所 211 大学。

然后指着我的鼻子说: 我比你强多了，就你那破大学，不值得一提，切

7

一个大专，一个 211，一个博士。

我们家在乡里远近闻名。

我父母走在哪里都能得到恭维，伯伯们也连带着被高看一眼，毕竟是一个枝出来的。

我妈说: 我给你们老夏家生了一堆秀才，是我给你们老夏家带来了荣耀。

我奶说: 感谢你，老四媳妇。祖上积德，娶到你。

我妈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年轻时我奶瞧不起她。

现在我奶认可她，她哭了。

肚子里的委屈一下子烟消云散。

我忽然有点理解我妈生二胎的执念。

她和我奶的恩怨不是子孙出人头地，而是男孩。现在有了男孩，男孩也出人头地，才让我奶对我妈心服口服。

我妈一个仙人，却对人间这点弯弯绕缕得清晰。

我有点汗颜。

我太置身事外了。

我没有站在她的角度去想过，一个被婆婆否认，被妯娌比下去的凡夫，内心的滔天的不平和自卑。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婆婆认可。

在所有人中，最情绪外显的是我爸。

他说: 咱们村，谁家都赶不上咱家，三个孩子都念书念出去了。

三个伯伯都很羡慕他。

对人说: 我们几个，小四最差，长得差，娶的媳妇身体差，最后孩子却最有出息，想来想去，就是媳妇脑子好用。

看来娶媳妇，还得娶脑子好的。

我爸年轻时不好娶媳妇，托媒人好久才找了我妈。我妈年轻时身子骨就不太好，除了他，没人愿意要。

他们结婚前，村里有个女人死了男人，成了寡妇。我奶说那女人好生养，能干活，娶她比娶我妈这个一无是处的病秧子强。

我爸说，我妈并非一无是处，上学时，我妈成绩比我爸好，我妈脑子好。

我奶说脑子好有啥用，那时候大家都是集体干活，挣工分，不需要脑子，需要力气。

我爸吭哧了半天，没吭出个所以然。

如今，我伯伯们替他总结了，脑子好的人会生养孩子。

他扬眉吐气。

他们两夫妻，都曾在村里抬不起头。

如今，两人在村里横着走。

我听了，头痛欲裂。

傲慢，这是往阿修罗道走啊。

阿修罗道虽是善道，但会受困于竞争之苦、妒忌之苦，很苦。

成天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

又怕这个看不上，那个瞧不起。

明明能过好日子，却身心皆苦。

我妈给老夏家带来了会读书的子孙，算是完成了子孙有出息的承诺，但也给世间表演了人得势就傲慢的陋习。

村里人羡慕老夏家有三个出息的孩子。

却也背后怨恨着他们，因为他们让自己觉得矮人一截。

8

傲慢必然招致丢脸的报。

没几年，我妈就笑不出来了。

我妹虽然大专，在我们这里，也算很不错了。

她进了县里的一家事业单位。

她在围着她转的男生当中，选了个条件好长得好的。

我妈把男生照片发给我，问我咋样?

我一看，心一梗。

这男生与她有宿世因缘，两人曾做了多世的夫妻。

可有一世，他在婚姻中出轨，背叛过我妹。

我妹发誓生生世世都要他尝这种苦。

她记恨心重，已经让这个男生尝过好多世戴绿帽的报应。

可男生从不忏悔，让她的怨恨始终未能化解。

那这一世，还可能再演一遍。

我对我妈说: 能换一个人吗?

我妈转告了我妹。

我妹骂我: 她就是嫉妒我。她一把年纪没人追，嫉妒我嫁得好，不安好心。

我妹的怒气给我妈吓了一跳。

她问我: 你妹怎么那么恨你?

我们同时上天做仙，我继续精进修行，得到无数赞叹。

她继续勾三搭四，招致无数白眼。

在天上，她就恨我这个对照组。

来到人间，她更恨我这个凡事不出格的老大。

有我比着，她稍微一出格，人家就说都是一个母亲生的，怎么差这么多?

她来人间，不是为了陪我妈报恩。

在天上，我妈曾叱过她，让她老实点，别成天坏人道心。

她生气，但不至于像我弟弟一样追下来，气我妈。

她是因为这个男生转世，她跟了来，继续报复。

恨我气我妈只是顺带。

我妹赌气，很快与那男生结婚。

婆家待她很好，给她钱花。

我家养了三个孩子，虽没有外债，但一直很拮据。

她上班，工资也没多少。

冷不丁见到这么多钱，把婆婆当亲妈待。

婆婆喜欢孩子，她就生，接连生了一儿一女。

我妈很高兴，说终于稳当了。

我却知道不是，人一稳当，就会找事。

果然，我妹飘了。

以为公婆和老公也会像我亲爹娘宽容她。

随心所欲做自己，顺着习气来。

与好几个男人玩起了暧昧，她公公指着她的鼻子骂: 当初看你姐人品好，以为你将来也会像你姐，才会答应我儿子娶你。哪想到你死性不改，依然水性杨花。你和你姐根本没法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本来，她没真的出轨，但被这么一骂，触到了她最深的痛。

她最恨别人说她不如我。

你说她搞破鞋，她不搞岂不冤枉?

她真的与其中一个男的睡了，本来站在她这边的丈夫，一气之下和她离了婚。

她傻眼了。

孩子没给她，她一夜回到解放前。

我妈差点气死。

她不明白，为何就不能本本分分过日子呢?

就不让当妈的省心呢?

我心想，因为要了缘啊。

既要了与男生的那点恶缘。

也要了与我妈之间结的恶啊。

她只有让他们痛苦，让他们糟心，她才能把他们欠她的要回去啊。

但她也同时又造了恶业。

但人之所以六道流转不止，人与人之间拉扯不断，就是这样互相亏欠形成的。

我妈说，就我妹这样的，她死不瞑目。

她问我，可不可以在她死后，替她看着我妹妹。

我答应了。

9

我弟弟比我妹妹好些，但也没好多少。

学业比我出色，读了 211 大学，又读了 985 研究生。

毕业后，进了金融机构，钱也挣得不少。

他飘得更厉害。

演尽了小人得意的相，尤其在男女关系上，更是不堪。

他本身长得好。

如今又有地位和钱财，开始谈各种女朋友。

这个没结束，就又与下一个开始暧昧了。

我妈哭着对我说: 这是造了什么孽。

我妈说: 真丢人啊，这辈子的人都丢尽了。

我和你爸也不这样，你也不这样，他们两个怎么都这样。

想想不对，她横了我一眼: 别以为你好，你也不行。你都多大了，为什么还不结婚?女人这辈子还是要结婚生个孩子。

我笑，不可能的。

我妹和我弟虽然男女关系混乱，但都有因缘。

与我妹有关系的那些，都是天上就受她勾搭的。

与我弟有关系的那些，都是天上因他貌美，围着他转的小仙女。

几大劫了，我都是一人修行，没有与人结过可以结成夫妻的因缘。

就是我想找对象，都没有缘分。

我妈忘了，她只会像个凡夫妈妈一样唠叨，女人还是该找个对象。

我奶与我妈意见一致。

她已经很老了，扬起脖对我说: 大孙女，你多大了?

我说: 三十多了。

她说: 那还能找到对象吗?

我说: 应该不能了。

她说: 那咋整，你老了可咋整?靠谁啊?

我说: 奶，我靠钱。

说到钱，我奶乐了。

我从大学就开始兼职赚钱，每年都给我奶邮寄零花钱。

我奶收到钱，乐得满村说。

我妈生闷气，对我发脾气。

我就回她: 我奶对我好啊。

我妈说: 我是你亲妈，我对你不好吗?

我说: 我也给你寄钱了啊，比给我奶的多。

我妈说: 你就应该只给我。

我说: 又不是只有你对我好。

我妈无语了。

我妈在人间迷得厉害，但有一点清醒。

弟弟妹妹不听她的，她感受到了求不得苦，她开始学佛，相信因果。

她知道我和我奶之间自有我们的因果。

有因必有果。

即使她是亲妈，也干预不着。

10

亲妈对孩子的控制不可思议。

我妈病重，我给她送进医院，救了回来。

我跑前跑后，她没感激我。

反倒威胁我，说她给我托人介绍了个对象，让我必须去见。

否则她不治了，活着要面对女儿变成老姑娘，不如死了。

我差点脱口而出: 死吧，早点回天上，省得在人间遭罪。

可我憋住了，她迷着。

我爸和我弟我妹也都迷着。

我要说出这样的话，他们非但理解不了，还会心生恨意。

与我的因缘本就不好，将会更坏。

我想了想，算了，不就是见一面吗，便答应了她。

反正我在这个世间没有夫妻缘，见了也瞬间变路人。

一见到路淮，给我吓了一跳。

我们之间还真有过深刻缘分。

那是几百世之前，我作为穷和尚，遇到饥荒，差点饿死。

经过它的洞穴，它把一块类似馒头的食物供给了我，我因为这个食物活了下来。

临走之前，我对它说: 以后定报今日活命之恩。

之后我再未见过它，也未曾可以寻找。

我当时许诺报恩，想的是修成后，也度化他成就，没想过以身相许。

如今，他转世成了男人，来找我要债了。

他很诚恳，他说: 我现在有工作，有一把子力气，什么都不缺，就缺个媳妇。

我牙疼，他缺媳妇儿，这世上并不缺女人。

我凝神，查找与他可以结为夫妻的缘分。

找了半天，汗流了满脸。

真没有。

他做野猪那世，因为供养我之功德，死后升天，成了仙宠，日子过得很舒服。

他是因为听说我下凡，紧急追来的。

难怪我投胎时算，没有姻缘招惹。

哪知道，还有这种上杆子讨债的。

他来得比我晚，年纪比我小，还不到三十岁。

我以年纪相差太大，拒绝了进一步交往。

但留了联系方式，我和他说，有事可以找我。

我有想了下，告诉他我能提供的帮忙范围和程度。

十分真诚。

病愈后，我妈念佛十分精进，很快面相就有了变化。

有时候还会有梦境显现。

有一天，她和我说: 大闺女，我梦见自己是个神仙，为了报恩，才下凡的。

我心一喜，这是要恢复神智了?

接下一句话，又给我兜头下了一盆凉水。

她说: 怎么可能，我这么个普通的老太太，连文化都没有，怎么可能是神仙呢?

11

路淮正在上升的年龄，求助我好几次。

我都帮了忙，并且丝毫报酬不要。

我妈和我解释过，她非要我和路淮相亲的原因。我弟弟考高中时，分数是不够的，是路淮爸爸找人帮了忙，她说得报恩。

我哭笑不得: 我弟欠的债，怎么让我身还?

我妈哽了一下: 你弟像是知恩图报的人吗?他忘恩负义还差不多。

我笑: 原来你清楚知道他性子啊。

我是他妈，他啥样我怎能不知道?他欠的，就是咱们家欠下的，咱们谁都跑不掉。

她又来了一句: 介绍给你，也不光是为了还人情，路淮小伙子人好。

我看着她满脸的心虚，叹了口气: 下次别这样了，显得你人品特别差。

我妈老脸黑红一片，她这辈子死要面子，最怕人说她人不行。

但她确实理亏，气得大喘气，也只能受着。

我倒不是真的责怪她，毕竟我是仙。

我知道，我妈只是外缘，把路淮引到我面前的，是往昔自己造的业。

我自己感召而来。

命是如此，但运可以自己自行把握。

命是大致方向，运是具体内容。

大致方向上，我和路淮注定相遇。

但相遇后，关系却可以调整。

我妈不知道，我私下里把路淮发展了兄弟。

路淮对我很信任，他说过: 姐，你这么好，你弟和你妹怎么不知道珍惜?

我对他解释: 人与人关系深厚关键在于因缘深浅，并不在于外在赋予的关系名称。

他很机灵: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即使不是你亲弟弟，但我们因缘深厚，可以处成亲人?你弟弟妹妹虽然是你的亲人，但因为因缘浅薄，反倒处成陌生人?

我点头: 陌生人倒不至于，只是不会多亲。

他乐了，高兴极了。

关系一半来自天意，一半是后天处处来。我给他进一步解释。

他十分十分地高兴。

除了可以多我这个姐。

更重要的是，可以不因为远离他自己的哥哥姐姐而内疚。

他是凤凰男。

家里唯一的大学生。

他考上大学那天，他妈就跟他说了，以后他哥哥他姐姐以及他们俩的孩子都归他管，他爸妈也归他管。

他承担不了。

但他哥他姐一点没有为他着想，认为他来承担是理所当然的。

常常埋怨他挣得太少，大家啃得不过瘾。

他硬着头皮受着，但女孩子们却不会和他受。

大学时，他处了个女朋友。

两人相处很和谐，相约毕业后就结婚。

毕业后，女孩和他回了一趟家，见识了他要担负的一大家子。

吓得当晚就跑了。

他哭着挽留，女孩说: 路淮，你行行好。你不放过我，我认，可是我父母怎么办，合该被连累吗?我的孩子怎么办?合该被降低生活质量吗?你考虑你爹妈，你哥姐的孩，将心比心，你能不能也考虑下我爹妈，我的孩?你放过我爹妈，放过我的孩吧。

路淮没脸再留了。

这不是牺牲一个女人的事情，这还要牺牲这个女人上下两代人。

他做不出来如此残忍的事情。

分手后，很长时间他没再找。

他妈催婚，他才有一搭没一搭找人处，无一例外，关系刚要定，女生一听他家情况，跑得比兔子都快。

他问我: 姐，我这种情况，没解了吗?

我回他: 在你。你选择背负，这就是你一生的债；你不选择背负，他们便按各自福报生活。

他: 毕竟是亲爹亲妈、亲哥亲姐。

我便不再相劝，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执念。

我以为他会给自己套一辈子。

结果，不过几个月，他就自己放下了枷锁。

每个月收入 2500 元，原来留 500，给家里 2000 元。

现在反过来，给家里 500，给自己留 2000。

他妈第一时间就带全家杀了过来，在他单位大门口，把他骂得狗血喷头。

他跪了下来，求他妈骂得再狠一点。

他妈傻眼，不得不带着全家回去。

下个月，提前来了。

他见到他们就跪了下来，任打任骂，但无论怎么样，就只有 500 元。

闹了三四个月，他哥和他姐开始找活干了。

他爸也不喝贵酒了。

他大哭，给我说: 他们站起来了，这才活得像个人。以前是我不对，把他们惯得不像个人。

我说: 人就这样，能依赖上谁就赖，赖不上就自救。

他说: 这回，我可懂了，姐。

我摸摸鼻子，心说，你本来就欠他们的不多。

要是欠得多的，那这么容易脱身。

而且，因为他在畜生道待得比较长，对脸面不那么在意，才能任他们给他丢脸。

如果是个天道仙来的，且难呢。

为了面子，不愿意受也会受。

12

我和路淮相处成兄弟的事，惹恼了我父母。

尤其是我妈，对我大骂: 原来你能与人处得像手足?你能对外人像个兄弟?为什么对你自己的兄弟那么疏远?

我不生气，只是淡然地提醒她: 妈，你别生气。你既然看到了我和路淮与我和我弟之间关系的区别，那你也能看到，区别不在于我，在于路淮和我弟的差别。你想想，我弟做题不会，我给他指导，他怎么说的?路淮工作上遇到问题，我给他指导，他又怎么说的?

我妈愣住了。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我给上高中的我弟指导数学题，教了好几遍教会后，我弟一摔笔: 用你教?显摆你能是吧?有什么了不起?你有能耐考北大呀?考个破大学来指导我

我妈正要给我们送水果，我弟发脾气把她发蒙了。事后，她尴尬地劝我别和我弟计较，他还小，不懂事。

我当然没和他计较，我只是疏远了他。

我给路淮指导了下方案的写法，他当晚买了些礼物来感谢我，对我妈说: 阿姨，我姐太牛了，我写不出来被领导骂了好几天，我都快没活路了。我姐一指点，我就写出来了，领导把我一顿夸。我姐太牛了，我太感谢我姐了。

我妈吃着路淮买的水果，一脸骄傲。

两相一对比，我妈悟了。

好久，她说: 你不会因为你弟是你亲弟对他更好，你只会也对你的好的人好，是吗?

我说: 妈，不就该如此吗?

我妈想起了我奶，我奶对她不好，但对我好。

我不会因为我奶对她不好，就恨我奶。

我妈不吭声了，她说: 你比我会活。

我妈想起来我舅。

前些年，我家紧张的时候，我舅基本不出现，现在我妈因为养病在我这，他经常来。

说是管我妈借钱，实际是找我要钱。

毕竟，我妈没钱，她的钱都是我给的。

我刚开始给我妈钱，是想她一辈子没宽裕过，手里有点钱想买啥就买点啥。

自从知道我舅舅的做派后，我就不给我妈钱了。

我妈受过我舅的恭敬，舍不得那种感觉。

明示暗示我给她钱。

我直接告诉她没了，我也开始买化妆品了，毕竟她希望我找对象。

我屋子里确实多了瓶瓶罐罐。

我妈消停了。

我舅再来，她只能把我给她买的营养品什么的搬出来。

我舅要不到钱，就拿东西，反正不能白来。

后来，我连营养品也按天给我妈。

我妈给不出东西来，我舅立马不来了。

我妈想起这些事，叹了口气。

自那，主动疏远了我舅。

13

路淮到处宣扬我的好，我有才华。

我弟气不过，打电话给我: 我领导女儿需要论文，你给我写几篇，就你们领域的。

我把电话挂了。

不一会，我爸电话过了来: 你帮帮你弟，他要升迁，写论文对你又不是什么难事。

确实不是难事，但我没必要去做。

我不吭声，等着我爸把电话挂了。

我妈正喝药，她对我说: 你不会给你弟写的，是吗?

我拿起电话打给路淮: 我妈明天复查，我正好有个汇报，你有空吗?若有空能帮我陪下我妈吗?

路淮: 放心吧，姐，你忙你的，当着全院的领导汇报，那可是大事，我一定把咱妈照顾好。

手机是外放模式。

我妈放下药，什么都没说。

自从她来我这里，我弟都没给她打过一通电话，问她身体怎样。

她在我弟眼里，是拖累。

他曾对我说过: 你既然不想找对象，留着钱也没用。别给妈花，她是负资产，你不如投资我。

我弟挣得多，但钱都花在女人身上了。

他一直惦记我的钱。

我第一次去了寺里，对着神佛忏悔: 我动了想杀我弟的念头。

从寺里回来，我又平静了。

晚上我接到我爸电话: 你当姐姐的，要大度，心胸要宽，你弟弟他……

我把电话放在一边，认真准备汇报材料。

我妈进来，看着手机在那闪，我爸在里面讲着为人处世的大道理。

我专心背稿子。

她走过去按了手机。

在那之后，我爸再没和我说过要让我宽容我弟的事情了。

在我这里，我弟放纵不起来。

他们可以宽容，可以惯着，可以宠溺。

在我这里，我有自己的标准。

我爸我妈花我的钱，他们也不敢逼我太过。

我妈问我: 我走了，你答应我管你妹。

那你能管你弟吗?

我答: 能。

她不敢置信: 你会管他?

我答: 我会给他住 30 平一室一厨一卫的房子，每天给他定一顿外卖，供他念佛往生。

我妈哽了半天: 你是管他死，不管他活。

我看她: 这，不够吗?

我妈强忍着泪: 够了，他连爹妈的死活都不管，还有人管他死，够了。

我妈把这话传给了我妹。

我妹第一次把电话打给我: 你管弟弟的死，你打算怎么管我?

我: 供养你的两个孩子上完大学。两个孩子能上大学，有了工作，他们就能管你了。

我妹半天没吭声。

离婚没几年，她公婆就都被内退，每人工资几百块。

她前夫谈了个对象，没结婚。

但总要花钱，那点工资不够花。

她因为作风问题，被单位开除了，靠打工养两个孩子，很吃力。

我给的是给到点上了。

她又问: 那能提前给我吗?

我: 不能，只有考上大学才可以。考不上回老家种地，爸妈的地还在，花不了多少钱。

她不吭声了。

我妈说，自那之后，我妹严管两个孩子学习。

14

路淮处了个女朋友，他比较满意。

对方对他也满意，尤其满意他与原生家庭拎得清。

但不到三个月，路淮主动分了。

女生狂怒，打他骂他，不想分手。

还找到我这里来。

希望我劝劝路淮。

路淮 30，她 29。

她觉他们难得有缘，应该珍惜彼此。

道理一套套的，话也说得有逻辑，模样长得不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身材也管理得很好。

我看向路淮，要他给个答案。

他气愤了: 你喜欢我与原生家庭拎得清，难道我就不喜欢你这样吗?我拎得清，你却拎不清，你就是个扶弟魔。

你只是希望我拎得清，而你不想拎得清。你不想让我家里人拖累小家庭，难道我就喜欢你们家拖累吗?

他女朋友不说话了。

她不和路淮对话，她转向我:

姐，我就一个弟弟，我不能不管他。

我也不会管他一辈子，我就帮助我爸妈，帮他买上房子，娶上媳妇就行。

要不了多少钱。

我问: 那你和路淮的首付攒够了吗?

她憋红着脸说: 我们可以先租房子，我不嫌弃没房子。

我又问: 那你们养孩子的钱攒出来了吗?

她迟疑了半天: 我们晚几年要，现在女人到四十生孩子的也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自作主张，规划了她和路淮的未来，先让步于她弟弟，再来排她和路淮的，而路淮不接受。

凭什么呢?凭你年轻貌美，凭你才华横溢，凭你家教良好，凭你孝顺我爹娘，凭你对我恩重如山，凭你……

路淮说不下去了。

她什么都凭不上。

相亲认识三个月，条件就那样，用什么凭呢?

我看着姑娘，她是要路淮与她一起牺牲的。

而路淮并不欠她什么。

她到底也是读过书的，被路淮一顿质问后，低下了头。

良久，她对路淮说: 对不起，是我奢望了，咱们分手吧。

路淮哽咽着说: 好，祝愿你找到愿意陪你租房子晚育的人。

姑娘抹了下眼睛，走了。

路淮没去送，他流着大鼻涕对我说: 姐，你说她凭什么啊?如果是你，这样要求，我认。你帮过我，又对我好，她算什么啊?相处以来，都是我花钱，我又没睡过她。

我低头无语，那女孩曾是陪他行走过几天的野猪。

有过几天缘分，这世才相聚。

做野猪时很本分，转世为人，脑子里被装上了不切实际的东西。

不知道是她妈给她装的，还是社会装的，或者是自己装的。

总之会让自己过得艰难的思想。

若遇到欠她很多的，有可能陪她走一遭。

但显然，路淮不欠。

她也只能自取其辱。

路淮哽叽: 这时代，谁愿意吃亏啊，谁想被占便宜啊，也就你不计较，姐。

我心想，此世看起来我是吃了亏，不计报酬地帮他。

那也是，他前世救了我的缘故。

宇宙的规律就是因果、交换，给出善换回善，给出恶换回恶，不给即不得。

可惜，也不知道谁给传播的，总有人想空手套白狼。

哎，警察都不带让的。

就是父母想借到儿女的光，都得先老老实实把儿女生出来，养大才行。

为什么还会有人觉得只要结个婚，就该得到一切呢?

难怪现在男女都不愿意结婚。

女的不愿意扶贫，男的也不愿意啊。

路淮看着我，脆弱地求我: 姐，要不你收了我行吗?这世上再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女人了。

不过一次，他就被弄怕了。

他说他特理解他的初恋，对象带着全家，打着孝顺父母的名义来啃，真的太恐怖了。

我笑: 别忘了，我也有弟弟妹妹，我也有父母。

他眼里立刻带着期盼: 被你啃，被叔叔阿姨啃，被咱弟弟妹妹啃，我愿意。

我拿起坐垫打他: 犯什么傻?

15

路淮的事情告一段落，受了刺激的他读书去了。他硕士毕业，申请了个博士。他说，女人会辜负自己，读书不会。

我爸打电话来求我。

我弟处了一年多的女朋友要和他分手，我弟以养家的名义给了她七十万，她只想还回二十万。

她嚷嚷着不能让我弟白嫖。

我弟蒙了。

我爸问我怎么办，他心脏病犯了，他说: 我真没想到啊，你弟就是个畜生。他不舍得给父母花一分钱，却给了别的女人那么多钱。

这两年经济形势不好，我弟的收入锐降。

这些钱，是他的家底。

我叹了口气，咨询了律师朋友。

他建议我最快的方式，就是起诉，然后去那个女的单位找她的领导，一找一个准。好单位的领导都怕员工劣质，给公司带来名誉损失。

这事，上网也一上一个准。

我把建议给了我爸，我爸告诉我弟，我弟倒是装起来有情有义，说什么都不愿意。

我爸急了，逼他给那女的打了电话。那女的不怕，说你来闹啊，你来闹我就去你姐单位闹。

我爸蒙了，他怕连累我。

我对我爸说，让她来闹吧，我欢迎。

律师朋友又转给我一段话: 若那女的死咬不能白嫖，那他们之间就是嫖娼行为，这么多嫖资就是铁证，是要进去的。如果不是嫖娼，是以婚姻的名义同居，那男方也有权利分女方的财产。

那女的收入不比我弟低，我爸把律师的话转述给了那个女的，并且说不要命了也要去她单位。那女的才害怕，又给我弟转回来二十五万。

这事才算了了。

这事结束后，我爸骂了我弟三个月，他说: 一直以为你行，结果证明，你他妈就是装的行……

我弟老实了。

他说: 难道我还是比不过我姐吗?她怎么就不受骗?

我爸说: 她连找都不找，谁能骗她?

我弟: 那你意思，我也不找?

我爸: 也行，就你那脑袋，找一个被骗一个。

我弟不吭声了。

我妈回了老家，陪我爸。

她打电话给我: 你们三个都会读书，为什么姻缘上，这么坎坷，人生的运气只能占一头吗?

不是啊。

16

我给她讲了半天，姻缘何来。

她不愿意听，她说哪有什么前世注定之说。

我说你学佛，你不信因果?

她说她学佛是为了往生。

哪有这样的道理?

她把我逗笑了。

迷得太厉害了。

我把

关于姻缘的话转了给她。

大安法师说，婚姻谁能做得了主?母亲不能，自己不能，都是业力推动的。

他说大概这件婚姻的事情，都有宿世的因缘: 定在宿世。不仅自己不能做主，就是两家的父母也不能做主，是业力所感。如果是从善缘而来的，夫妻就比较恩爱——和好。从善缘来的，他也非得从认识、恋爱、结婚不可。不达到结婚目的誓不罢休，他一定要生活在一起的。如果是从恶缘来的，对方是来报怨的。他报怨就有毒害之情。毒害之情——也要达到跟你结婚的目的——不终止。

我妈很喜欢大安法师讲法。

看完这段，她久久没说话。

消化了好几天，她问我: 是不是，这辈子就注定了，遇到恶缘，这辈子就完了?

不是啊。我跟她说，可以转，念佛可以转，心存善念可以转。

她说: 怎么转?那么容易吗?

你和路淮那样转吗?

提到路淮，我觉得他确实是个现成的例子。

我便说了。

我说，我和路淮应是善缘，结为夫妻也是恩爱夫妻。

但我把他转成了兄弟，引导他向善，帮助他向上，这样也可以了缘，不一定非得结为夫妻。

我又扩展了下，我说如果夫妻结婚了，又遇到其他缘分来勾引，可以把小三缘转为道友缘。

我妈听愣了。

好久之后，她说: 我怎么觉得，你很厉害啊。

我笑，我一个不迷的神仙，自然比她要厉害点。

我却不知道我妈给我下了个套。

她转身就把我的话转述给了路淮妈。

路淮妈第一时间便告诉了路淮。

路淮当晚就杀到了我家。

他说我害苦了他。

让他这辈子打光棍，断子绝孙。

他明明可以有美满因缘，凭什么让我给转成兄弟?

把我给说愣了。

我想，你一个野猪，仙宠，怎么也玩人间这一套。

但我不敢叱他，某种程度上，我确实断了他的夫妻之缘。

可我，也断了我的呀。

人世间的夫妻，这种关系，即使善缘来的，也可能中间转恶，变数太大，没必要走一遭。

他哭得不能自已。

我只能静静地给他递纸巾。

最后，见我不为所动, 他说: 你是嫌弃我和我家吗?

我从没想过和他结为夫妻，何谈嫌弃他家?

见我愣怔，他以为他猜对了。

哎，还是初恋阴影。

我不想有误会, 一个误会就可能让两个人纠缠无数个来世。

在他认命，起身要走时, 我按住他，不许他走。

他看着我，满眼期待。

我咽了好几口唾沫，又要杀人期待了。

我说: 谈不到嫌弃，能谈嫌弃之前肯定是对你有了期待，但我真没有。

他焦虑, 我立刻压住他的唇: 听我说完。

人间人就容易被情绪驱动。

我深呼吸了一下，平静地说: 我不想与任何人有很深的纠葛。这么说吧, 我觉得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一个欲望世界。一旦走进这个人, 就会担负一个世界，这太沉重了。

他似懂非懂: 你也是欲望世界吗, 我不介意与你共负。

我肯定答复: 我不是，我的欲望很少。

他想了想, 点了点头: 是的，你吃穿都简单, 不求名利，确实很少。

你与这世间的女人，不，世间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赞叹他的发现。

他不自然地笑了: 你长得是不错，但谈不上倾国倾城，为何我就想抓住你呢?

我刚往嘴里放一个橘子瓣, 差点噎住，心想, 你个野猪，野心不小。

我就递给他半个橘子: 你可以随我修行。

他揶揄我: 不转兄弟?转成道友?

我有种被抓包的尬感，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

他把橘子塞进嘴里咽下去, 出门之前对我说: 我不会放弃的，在我心里，以后媳妇就是你了。

我差点摔个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