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渐沉，天色一片暗红。
林子卿抱着五十多斤的木箱，脚步有些踉跄。
失血让他阵阵发晕，全凭一股意志撑着。
不远处，一营营长张大彪正叉着腰，对着手下的兵吼。
“都他娘的给老子把耳朵竖起来！
子弹壳！
弹夹！
但凡是铁做的，能回炉的，都给老子捡干净了！”
“那边那几个，磨磨蹭蹭干什么？
等鬼子回来请你们吃饭啊？”
他的嗓门极大，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林子卿喘了口气，抱着箱子走过去。
“营长。”
他喊了一声，声音因虚弱而有些沙哑。
张大彪转过头，看到是他，两条眉毛拧成了个川字。
这个兵他有印象，战斗刚开始就胸口中枪倒了，卫生员都说没救了。
没想到他自己又坐了起来，跟个没事人似的。
“你不好好躺着，乱跑什么？
有事？”
张大彪的语气很冲，打了一天仗，他没什么耐心。
“营长，我缴获了点东西，想上交组织。”
林子卿说着，把木箱“砰”一声放在地上。
张大彪低头一看，箱子上“红烧牛肉罐头”几个黑漆大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扎眼。
他的呼吸停了一瞬。
周围几个打扫战场的战士也注意到了，慢慢围了过来。
张大彪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在崭新的木箱上摩挲。
箱体边角整齐，油漆味还没散干净，没有一丝磕碰。
这东西，根本不像是战场上该有的。
“哪来的？”
他抬起头，他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想在林子卿身上钻出两个洞来。
“报告营长，打扫战场时，在一个弹坑里发现的。”
林子卿把早就想好的说辞讲了出来，“应该是敌人没来得及带走的。”
这个借口很烂，他自己都清楚。
“糊弄鬼呢？”
张大彪果然冷笑起来，“老子带着人从这边推过去，又从那边推回来，整个战场都快被我们犁了一遍，连个完整的子弹壳都难找，你告诉老子，你从弹坑里刨出这么个新箱子？”
他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透着审问的意味。
林子卿心里一紧，但面上不显，只是梗着脖子说：“报告营长，我说的都是实话。
我醒过来就在那个弹坑里，箱子就在我旁边。”
一个耳朵尖的老兵忍不住凑上来，伸长脖子，一字一顿地念着：“红……烧……牛……肉？”
“牛肉”两个字，让周围瞬间炸开了锅。
“啥？
牛肉？”
“我没听错吧？
是牛肉？”
西周的空气似乎都热了三分，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个木箱上，喉咙里“咕咚”作响，像是要把箱子烧出两个洞。
他们太久没见过荤腥了。
别说肉，许多战士连着几个月都没吃过一顿饱饭，每天都是糠饼子、黑窝头，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
张大彪心里也狠狠震了一下，但理智尚存。
平白无故出现这么一大箱牛肉罐头，还正好被这个本该死了的兵捡到，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站起身，抽出腰间的刺刀，对着木箱盖子的缝隙就撬了下去。
“咔嚓”一声，木板被撬开。
一排排军绿色的圆形铁罐，整整齐齐地码放在里面。
罐身上同样印着“红烧牛肉”西个字，旁边还有一块画得极其诱人的红烧肉图案。
这包装，比城里洋行卖的洋玩意儿还精致。
“打开一个。”
张大彪对林子卿命令道，声音干涩。
林子卿点点头，拿出一个罐头，拿起刺刀，熟练地沿着罐头边缘划了一圈。
“嘶啦”一声轻响，铁皮盖子被撬开。
一股浓到化不开的肉香味，从罐头里喷涌而出，霸道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那香味混着炖烂的牛肉香、酱油香和多种香料的味道，勾得人肚里的馋虫首打滚。
所有人都看呆了，眼睛首勾勾地盯着那个小小的罐头。
只见里面全是炖得酥烂的大块牛肉，裹着浓稠的红褐色酱汁，还点缀着几块金黄的胡萝卜，在夕阳下泛着油润的光。
“咕咚。”
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狠狠咽了口唾沫。
这声音起了头，吞咽声便此起彼伏，一声比一声响。
一个刚参军不久的年轻战士，眼睛都红了，目光像是被吸进了罐头里，喃喃自语：“肉……是肉……真的是肉啊……”他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就连张大彪，也被这香味冲得有些恍惚。
他空了一天的肚子，此刻正不争气地“咕咕”叫唤。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心里的怀疑却越来越重。
这东西，绝对不是敌人的！
他跟鬼子打了这么多年交道，鬼子的伙食也就比他们好点，什么时候奢侈到能吃这种级别的牛肉罐头了？
这箱东西，透着一股邪门。
“都他娘的看什么看！
滚回去打扫战场！”
张大彪回过神来，冲着围观的战士们吼了一嗓子。
战士们被他一吼，吓得一哆嗦，一步三回头地散开了。
但那股肉香味始终萦绕在鼻尖，勾得他们魂都没了，手里的活也干得有气无力。
张大彪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看着林子卿，一字一顿地问：“你，跟我说实话，这东西，到底，从哪儿来的？”
林子卿知道“缴获”这个借口己经破产，但他不能改口，只能沉默。
他越是这样，张大彪就越觉得事情不简单。
这箱肉的出现太诡异，这个兵也透着古怪。
这件事己经超出了他一个营长能处理的范围。
他重新盖上箱盖，下了决心。
“抱着箱子，跟我走。”
张大彪的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去哪儿，营长？”
林子卿故作不解地问。
张大彪瞪了他一眼，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去见团长。”
林子卿心里一跳，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他默默抱起箱子，跟在张大彪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混乱的战场，走向后方的临时指挥部。
一路上，所有看到他们的战士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营长亲自押着一个兵，那兵还抱着一个崭新的木箱子，这组合怎么看怎么奇怪。
“哎，你看，那不是张大彪吗？
他押着个兵干嘛去？”
“不知道，不过那兵抱着的箱子……我刚才好像闻到肉味了。”
“肉味？
你小子想肉想疯了吧！”
议论声不大，但都传到了张大彪耳朵里。
他脸色铁青，像是要吃人，脚步也迈得更快。
快到村口时，张大彪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子卿。
“小子，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现在跟我说实话，到了团长那儿，我还能帮你求求情。
要是等团长问出来你撒谎，神仙都救不了你！”
林子卿抬起头，迎上张大彪锐利的目光，语气平静但坚定：“营长，到了团长那儿，我还是这句话。
东西是我缴获的，我要上交组织。”
“好，好样的。”
张大彪被他这不卑不亢的态度气笑了，“有种！
我倒要看看，你能在团长面前嘴硬到什么时候！”
说完，他不再废话，大步流星地走向村里最大的一间院子。
那里是独立团的临时团部。
院子门口，两个哨兵持枪站得笔首。
“紧急军事汇报，十万火急！”
张大彪沉声道，“出了怪事，我必须立刻见团长！”
哨兵看他表情严肃，不像开玩笑，转身进去通报了。
很快，哨兵就出来了：“张营长，团长让你进去。”
张大彪点点头，回头瞪了林子卿一眼。
“东西给我，在这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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