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要是再往菜里加味精，我就给你买个盐厂股份。”
锅沿上的水汽把何姗姗的话润成一层哈气，黏在厨房窗户上。
外头的市井刚睡醒，楼下麻辣烫摊早有噪音，无数像她这样，不得不在清晨为别人和自己的生活先焦虑一轮的人们，一遍遍被光线推搡着，开始了新一天的战事。
她刚翻完锅里的韭菜盒子，小玉己经坐在餐桌旁，用手机刷着短视频，时不时把屏幕举到姗姗眼前——“你看，人家家里，早餐也不做这么土！”
“土？
你看着土是因为你从没给韭菜盒子拍张好看的照片，换个滤镜，它能炸出万赞。”
“姗姗，你又在自夸你的手艺了。”
小玉的语气里夹着倦怠和挑衅，年底她快高考了，但那种叛逆感比平日多了两摞练习册。
“我也不想做。”
姗姗叹口气，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旧台历，今天标了圈，红笔是她自己的笔迹。
标记是“何家：聚餐”。
聚餐的意义在何姗姗的世界里，类似于“火星撞地球”——你永远猜不到，是八卦爆炸、炸锅互怼，还是小玉用冷漠征服整桌人的沉默。
这年头，连家庭聚会都变成社交场的预演——谁比谁有用，谁又是失败范本。
但最后，那一桌饺子和嘴巴，总是不厌其烦地拉上何姗姗。
“小姗，什么时候再考虑一下未来？”
、“小玉怎么跟你越来越不像了？”
每个问题都像锅底剩下的糊饭，不吃也摆在那里。
姗姗把韭菜盒子端上桌，朝小玉做了个狡黠鬼脸，“先补血，下午该比拼脑力了。”
她刚坐下，手机微信闪烁。
显示屏上，那个“何家老宅”群又炸开了锅。
第十八次，有人暗示姗姗和前夫复合，或至少联络。
“家里为了孩子好”，这句老掉牙的理由如复读机。
小玉把筷子戳进盒子，“要是今天又拿这个说事，你别理他们。”
姗姗没吭声，微笑是她唯一持有的“盾牌”。
“咱俩平时就是磁铁和铁屑，谁都别想着把我们粘回一块铁板。”
“说得好像你能反着磁极。”
小玉撇嘴，“你参加他们饭局，纯属自我受虐吧？”
“人生就像厨房，偶尔下锅的，不一定是韭菜，也可能是自己。”
小玉被逗乐了，咕哝一句“佛系”，却还是拿了两块盒子塞嘴里，用嘴角余光扫着姗姗的脸。
母女间那些说不出口的困惑，最终都落在一桌静悄悄的早餐上。
一小时后，姗姗擦了擦手，戴上墨镜和“假装精致”的围巾，和小玉一道下楼。
电梯里遇到邻居王姨，王姨眨巴着眼睛，“姗姗呀，今天聚会你还做主菜？
上回你做的糖醋鱼，我小孙子三天念叨呢。”
“是啊，今天准备出新招，‘韭菜盒子也能当主菜’，你想试试吗？”
王姨乐了，“姗姗这人，就是会说话。”
进了前夫家的老宅，气氛几乎是提前预演的。
餐桌一圈人，几个姑姨、叔伯、小表弟。
前夫李伟坐端端正正，像多余的家具。
姗姗并不想和他有任何眼神交集，小玉则戴着耳机，把自己活生生画成了防尘罩。
七分钟后，话题果然拐进她的生活死角。
李伟妈端着果盘，“姗姗啊，咱家小玉，最近是不是有点叛逆？
女人嘛，遇到事柔点，就能过得顺。”
姗姗皮笑肉不笑，“妈，韭菜盒子里放了点洋葱，其实很柔软。”
李伟妈没听懂，姑姨赶紧帮腔，“小玉学习怎么样啊？
你一个人是不是顾不过来？”
“我顾得来，顾得多了还容易胖。”
身旁的李伟终于出声，“姗姗，你还记得我以前说过，家里有些事，多一个人一起承担更好。
不管你怎么看，我始终觉得，小玉需要父母……”姗姗瞥了他一眼，“李伟，你小时候数学考试是一起写还是各写各的？”
“不是一个意思。”
“是一个意思。”
她接着说，“你们想把家庭生活拼成整块牛排，可惜我和小玉的口味是分餐制。”
没等李伟再说，餐厅另一头的小玉，耳机摘下来，清亮地插一句，“我妈会一人吃掉两份韭菜盒子，但连吃饭都不跟别人比。”
全桌静止一秒，李伟妈皱了眉。
姗姗低头，嘴角的笑纹像隐形盾牌，又打开了一点。
午饭的气氛一如既往，暗流涌动，却在姗姗和小玉的“调侃战术”下，始终没翻出大浪。
桌角聊天变成了美食点评会，连表弟的抖音号都加入“家庭主厨排行”，姗姗的韭菜盒子贴上了“心灵和胃的双重拯救”。
饭后闲谈，小玉溜进厨房假装帮忙，其实是用小刀雕点水果，姗姗跟在一旁，忍不住叹道：“你要是能把几何题画得有水果雕花那么好，我估计今后聚会就只关心升学率了。”
“那你呢？”
小玉眨眼，“能不能在厨房授课，所有姨妈加姑姑都变成你的铁杆粉？”
“我大概能教她们怎么推广韭菜盒子到互联网首播卖场。”
母女相视一笑，一场家庭聚会，从龃龉、比拼到彼此调侃，姗姗发现，她和小玉也许并不是脆弱的“单亲孤岛”。
她们只是换了一种生存方式，一边自嘲，一边挖掘生活里的闪光点。
何姗姗拿出手机，无意间点开了女性互助群。
群里刚好有人发起话题，聊“家庭压力下的自我生存术”，又是那个叫赵佳宜的人，在群里点名分享经验。
姗姗曲起唇角，回复：“厨房战役结束，母女并肩。”
小玉拿着水果刀，拍了拍姗姗的胳膊。
“今天你赢了。
以后要是真有大风浪，就带上韭菜盒子。”
姗姗拍拍小玉的头，窗外暮色正浓，厨房里的光仍旧温暖安稳。
母女俩站在一地果皮和笑声里，准备走向更大的城市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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