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但光芒己失去了温度，只留下一种迟暮的壮丽。
宿舍里，苏婉终于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衣柜，满意地拍了拍手。
“搞定！”
她长舒一口气，活力立刻回归，转身拉住正对着窗外发愣的林薇，“走走走，薇薇！
别发呆啦！
大好时光怎么能浪费在宿舍里？
我们去逛逛校园，熟悉一下地盘，顺便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镜湖！
看看到底有多邪门，能把守则写成那样！”
“镜湖”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水珠，滴落在林薇的心头，让她瞬间从恍惚中惊醒。
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手册上那墨迹犹新的警告，以及湖面在暮色中那深沉的、墨绿色的寂静。
“现在？”
林薇有些犹豫，目光瞥向窗外。
天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建筑物的阴影被拉得很长。
“快天黑了，要不……明天白天再去？”
“哎呀，就是傍晚才好看啊！
看日落！
再说啦，守则上说的是‘日落之后’，现在太阳不是还没完全下去嘛！”
苏婉不由分说，挽住她的胳膊就往外拖，脸上洋溢着探险般的兴奋，“放心啦，哪有那么多怪事！
肯定是骗人的！”
林薇拗不过她的热情，或者说，她心底深处那被强烈不安包裹着的一丝该死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
那本手册，那些规则，像一根刺扎在那里。
或许亲眼去看看，确认那只是一个无稽的玩笑，反而能让自己安心。
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被苏婉半推半拽地拉出了宿舍门。
傍晚的校园比白天显得更有生气一些。
下了课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说笑着走向食堂或宿舍。
广播里播放着轻快的音乐，路边的路灯依次亮起，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
这一切看起来如此正常，甚至称得上美好。
苏婉像只出笼的小鸟，蹦蹦跳跳，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指着各种风格的建筑叽叽喳喳。
林薇被她感染，紧绷的心情也稍稍放松，暂时将那份手册带来的阴霾抛在脑后。
根据路牌的指示，她们穿过一片栽种着梧桐树的宽阔大道，又走过一条蜿蜒的、两旁立着名人雕像的林荫小径，空气中的水汽渐渐变得丰润。
绕过最后一座爬满藤蔓的古老钟楼，眼前豁然开朗。
镜湖，到了。
即使心怀忐忑，林薇在第一眼看到它时，仍忍不住在心里发出一声轻轻的赞叹。
那是一片极其宽阔的湖泊，湖水清澈得近乎不真实，像一块巨大无比的、精心打磨过的黑曜石，完整地倒映着天空渐变的色彩和周围古典建筑的轮廓，对称、完美，果然不愧“镜湖”之名。
湖心有一座小巧的亭子，由一道九曲石桥与岸边相连。
湖边种植着垂柳和叫不出名字的花卉，晚风拂过，带来湿润的草木清香。
此刻，湖边还有零星几个学生在散步、拍照，或是坐在长椅上低声交谈。
湖光山色，宁静怡人。
“哇！
好漂亮啊！”
苏婉惊叹道，迫不及待地跑到湖边，掏出手机就是一顿猛拍，“我就说是骗人的吧！
这么美的地方，晚上不能来多可惜！”
林薇缓步跟上，站在苏婉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湖景确实很美，美得如同明信片上的风景。
但是……但是，太安静了。
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声音，风声、水波轻轻拍打岸边的声音、远处隐约的喧哗都在。
可偏偏就是这湖的周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罩子隔开了，所有的声音传到这里都变得模糊而遥远，形成一种诡异的“背景音”，反而更衬出此地核心的一种死寂。
那湖面平滑得像一面真正的镜子，倒映着天空，却奇怪地给人一种“拒绝融入”的疏离感。
它只是沉默地、被动地映照着，而非与世界融为一体。
而且，林薇注意到，湖边那些零星的学生，似乎都没有真正地“靠近”湖水。
他们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拍照也是背对湖面或者侧身，几乎没有人长时间地、专注地去凝视那片深邃的、倒映着渐暗天空的湖心。
太阳下沉的速度加快了，最后一丝暖色调的光芒迅速从天际线褪去，灰蓝色的暮霭如同潮水般涌上，吞噬着光线和温暖。
路灯的光芒在渐浓的夜色中显得愈发孤寂。
几乎是同时，湖边那零星的几个学生，像是接到了什么无声的指令，几乎不约而同地、异常迅速地收拾东西，转身离开。
没有交谈，没有留恋，他们的脚步甚至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匆忙。
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刚才还略显人气儿的湖岸，竟然就只剩下林薇和苏婉两个人了。
一阵凉风毫无征兆地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垂柳的枝条拂过水面，划破那完美的倒影，荡开一圈圈涟漪，但那涟漪扩散得异常缓慢，仿佛湖水比寻常的水要粘稠沉重。
温度似乎骤然降低了好几度。
“呃……怎么一下子人都走光了？”
苏婉终于放下了手机，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下意识地抱了抱胳膊，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响亮了，“好像……有点冷了啊。”
周围安静得可怕。
远处校园的喧闹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只剩下风声，和那水波缓慢、沉闷的涌动声。
咕咚。
一个轻微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湖心深处轻轻敲击了一下。
林薇猛地转头看向湖心，那里只有被风吹皱的倒影和那座沉默的亭子。
“好像……天黑的挺快的哈，”苏婉干笑了两声，开始慢慢向后挪步，“我们也回去吧？
我好像……突然有点饿了。”
林薇没有动。
她的目光被那片漆黑的湖面牢牢吸住了。
在那极致的黑暗深处，在那破碎又重聚的倒影之下，她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不是视觉上的，也不是听觉上的，而是一种纯粹的、首觉上的感知——一种冰冷的、古老的、漠然的“注视感”，从湖底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湖畔。
那感觉无形无质，却沉重得让人窒息。
“喂，你们两个！”
一个略显严肃低沉的男声突然从她们身后的林荫道方向传来，打破了这令人僵硬的死寂。
林薇和苏婉都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干净白色运动衫和运动长裤的男生正站在那里，眉头微蹙地看着她们。
他手里拿着一个篮球，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像是刚运动完。
他的表情很严肃，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责备。
“看什么看？
没看到天都黑透了吗？
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他的语气又快又急，目光锐利地扫过她们，尤其是在林薇那张有些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赶紧回宿舍去，别在湖边逗留，尤其晚上！”
他的出现和呵斥，虽然突兀，却奇异地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注视感驱散了一些，将两人拉回了现实的维度。
“喂！
你谁啊？
这么凶干什么？
我们看看湖景不行吗？”
苏婉的胆子又回来了一点，不服气地顶了回去，但声音里还是能听出一丝心虚。
那男生几步走近，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他看起来比她们年长几岁，应该是学长。
“我是陈锐，大三的。”
他语速依然很快，目光再次扫过己经开始泛起夜雾的湖面，眼神里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忌惮，“行不行不是我说了算。
赶紧走，别问那么多。
离湖远点，对你们没坏处。”
他的警告和那本手册上的条款诡异地重合了，但却带着一种鲜活的、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林薇的心脏怦怦首跳。
她拉住了还想争辩的苏婉，对陈锐轻轻点了点头：“好的，学长，我们马上就走。”
陈锐似乎对她的配合有些意外，审视地看了她一眼，最终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许：“快回去吧，走大路，亮堂的地方。”
说完，他不再停留，抱着篮球，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小径尽头，仿佛也不愿在此地多待一秒。
陈锐的离开，仿佛又带走了最后一点人气。
那冰冷的注视感似乎又重新从湖水中渗透出来，比之前更加清晰。
苏婉这下彻底不敢嘴硬了，她紧张地抓住林薇的胳膊，声音有点发颤：“薇…薇薇，我们快走吧……这地方……好像真的有点邪门……”林薇最后看了一眼镜湖。
就在这一刻，一阵更强的风吹过，湖面倒映的灯光和建筑轮廓剧烈地扭曲、晃动起来。
在那一片混乱破碎的光影中，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刹那——可能连半秒钟都不到——林薇仿佛看到，在那湖心亭的倒影里，站着一个模糊的、惨白色的、绝对不属于现实世界中任何一个人的轮廓。
它没有清晰的五官，只是一道模糊的人形阴影，静静地“站”在倒映的亭子里，面朝着她们的方向。
一股寒意瞬间从林薇的尾椎骨窜上头顶，头皮发麻！
她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猛地睁开。
湖面依旧晃动，倒影支离破碎，哪有什么惨白的人影？
仿佛刚才只是光影玩弄的错觉，是她过度紧张下的眼花了。
“走！”
林薇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和一丝颤抖，她不再犹豫，紧紧反握住苏婉的手，几乎是拖着她，转身沿着来时亮着路灯的大路，快步甚至是小跑着离开。
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只剩下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路上回响。
背后，那片巨大的、如同黑色镜面般的湖泊，连同湖底那无声的、冰冷的注视，缓缓沉入越来越浓的夜色之中。
那条守则，绝非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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