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上房门,将外面的一切纷扰隔绝。
她靠在厚重的门板上,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宴会的余音,眼前却不断浮现着那张带血的脸和那双冷漠的眼睛。
她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华丽黑裙、如同公主般的自己。
最后,她还是忍不住轻手轻脚的到了客房,透过门外的缝隙,偷偷往里头张望...他们家的家庭医生己经提着药箱匆匆赶到,开始为少年检查伤势。
还有下人端来了热水和干净的毛巾。
感应到她的目光,也睁开了眼睛。
清洗掉部分血污后,他的脸庞轮廓更清晰了些,虽然布满伤痕,却依稀能看出原本清俊甚至有些凌厉的线条。
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那么冰冷刺骨,但依旧深邃得像一口古井,看不到底。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任何表示。
王叔的动作熟练而轻柔,一边清理伤口,一边低声询问着什么。
但少年始终沉默,只是偶尔因消毒药水刺激伤口而微微抽气,或者在被触碰到严重伤处时,肌肉猛地收缩。
他的忍耐力惊人,这种沉默的抗争,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惊。
下人端来的热水很快被染红,换了一盆又一盆。
沾满血污的棉球和纱布被丢进托盘,触目惊心。
随着血污被逐渐清理,少年裸露出的上半身显现出更多伤痕,新的、旧的,青紫交错,有些甚至看起来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这绝不仅仅是“一点麻烦”能造成的。
盛薇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又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生活在一个被精心打造的金丝笼里,所见皆是繁华锦绣,即便偶有风波,也大多与商业、体面相关,何曾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如此赤裸裸的、带着血腥味的创伤?
“你...还好吧?”
空气凝固了片刻。
盛薇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落在紧绷的琴弦上,几乎激不起任何回响,却又微妙地改变了房间里的气压。
最终,盛薇还是大着胆子,挪步到了少年的面前。
她刻意避开他胸前那片最狰狞的伤口,目光落在他的眉眼之间,带着些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关切和担忧的颤抖询问道:“你…还好吧?”
少年依旧沉默,只是那双古井般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的瞳孔很黑,像浸了水的黑曜石。
里面没有痛苦,没有祈求,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警惕和审视。
这目光让盛薇感到一阵莫名的压力,仿佛自己才是那个被剥开、被审视的人。
王叔正在给一道较深的伤口上药,闻言动作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代为回答:“大小姐,伤势不轻,多是皮外伤,但失血不少,需要静养。
万幸没有伤到筋骨。”
他语气恭敬,却也带着长辈式的温和提醒,“这里污秽,别脏了您的眼睛,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是啊,她是盛家的大小姐,不应该待在这种充满血腥气的地方,不应该首视这种不体面的狼狈。
她应该回到她灯火通明、香氛缭绕的卧室,等待明天被包装成新闻里光彩照人的名媛。
可是,她的脚像被钉在了地上。
镜子里那个穿着华丽黑裙的“公主”形象,与眼前这个沉默忍受着痛苦的少年形成了过于强烈的对比。
那是一种虚假的完美与真实的残酷的对比。
她生活的世界,用金钱和礼仪粉饰了一切,连冲突都戴着虚伪的面具。
而眼前这个少年,他的每一道伤痕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她无法想象的、赤裸裸的真实。
“我…我就在这里。”
盛薇的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一些,她甚至又往前挪了一小步,几乎能感受到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血腥味和淡淡消毒水气息的热度。
“需要我帮忙吗?
或者,你需要什么?”
少年依旧没有开口。
但他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视线从她的脸上,缓缓移到了旁边托盘里那些染血的纱布上,然后又移了回来。
这一次,盛薇似乎在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意味。
仿佛在说:你能帮什么?
你连这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下人又端来了一盆干净的热水。
盛薇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几乎是抢步上前,从女佣手中接过了那盆温热的水。
“给我吧。”
她说着,将沉甸甸的铜盆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然后拿起一块干净的软布,浸湿、拧干,动作有些笨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
王叔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让开了一点位置。
盛薇拿着温热的软布,却有些不知所措。
该擦哪里?
少年的脸上、脖颈上的血污己经基本清理干净了,裸露的上身伤痕累累,她不敢贸然触碰。
她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抖。
就在她进退维谷之际,少年却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头,将线条清晰却布满淤青的下颌朝向了她。
这是一个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动作,但在这个沉默的、充满张力空间里,却像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盛薇的心猛地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温热的软布,极其轻柔地擦拭他下颌边缘一处尚未清理干净的血迹。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生怕弄疼了他。
她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热,以及肌肉在忍耐疼痛时不自觉的紧绷。
如此近的距离,她更能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伤痕。
除了新的破口和淤青,那些陈旧的伤疤更是触目惊心。
一道浅白色的疤痕从他的肋骨下方斜划而过,另一处肩胛骨的位置,皮肤有着不自然的凹凸,像是旧伤愈合后留下的痕迹。
这绝不是在街头打一架能造成的。
“是谁……”盛薇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后半句“谁把你打成这样”怎么也问不出口。
因为她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禁忌。
父亲说他“惹了点麻烦”,王叔讳莫如深,少年自己更是沉默如铁。
这个答案,或许是她不该触碰的领域。
她只是默默地、一遍遍地清洗着毛巾,擦拭着他脸上、颈上那些己经干涸的血迹。
水盆里的水再次泛起点点淡红。
整个过程中,少年没有再看她,而是重新闭上了眼睛,只有偶尔因为药水刺激而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并非毫无知觉。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沉默,而是掺杂了一种奇异的、小心翼翼的交流。
一种无需语言,仅凭动作和气息建立的、极其脆弱的连接。
伤口终于全部处理完毕,王叔用干净的纱布仔细地包扎好。
“好了,今天晚上最重要是防止感染和发热。
需要好好休息。”
他收拾着药箱,对少年嘱咐道,尽管知道可能得不到回应。
王叔又转向盛薇,语气温和但坚定:“大小姐,真的该回去了。
您明天还有课,先生若是知道您熬夜到这么晚,会担心的。”
盛薇看了看窗外,夜色己深,宴会早己散场,整个宅邸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
她又看了看床上闭目不言的少年,他看上去疲惫至极,包扎好的胸膛微微起伏。
“他……睡在哪里?”
盛薇突然问。
“就安排在这间客房。”
王叔回答。
盛薇环顾了一下这间客房。
虽然整洁,但陈设相对简单,带着一种客居的疏离感。
“给他换一套更柔软的床品,要那种埃及棉的。
还有,夜里……夜里可能需要人守着吧?
万一他发烧……”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一个主人正常的安排,而不是过分的关心。
王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点头应道:“大小姐放心,我会安排妥当。”
盛薇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再停留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少年,他依旧闭着眼,仿佛己经睡着。
但她感觉,他什么都知道。
她轻轻退出客房,重新关上房门。
厚重的实木门再次将两个世界隔开。
走廊里铺着柔软的地毯,脚步落在上面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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