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幼儿园校园，本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
滑梯、沙坑、秋千，都沐浴在暖洋洋的日光下。
但对于西岁多的林晚来说，这里却常常是她最早感知世界冰冷的地方。
她总是一个人蹲在沙坑的角落，用一把缺了口的绿色塑料小铲子，反复地挖着坑，再把沙子填回去。
她不看那些手拉手玩着游戏的小朋友，也不去争抢那个最受欢迎的红色秋千。
奶奶送她来时叮嘱过：“晚晚乖，自己玩，别给老师添麻烦。”
她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用沉默和乖巧，为自己筑起了一道透明的墙。
然而，孩子的世界，有时候比成人更首接，也更残忍。
那道透明的墙，并不能永远保护她。
那天，阳光很好，林晚正小心翼翼地把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埋进沙子里，想象着这是给妈妈准备的礼物——妈妈喜欢亮晶晶、金灿灿的东西。
一个虎头虎脑、比她高半头的小胖子，带着两个跟班，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她面前，影子笼罩了她的小小沙坑。
“喂，你没爸爸也没妈妈！
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野孩子！”
小胖子指着她，声音响亮，引得周围几个孩子都看了过来。
林晚埋叶子的手停住了，头垂得更低，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颤抖。
她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辩解：“……我有妈妈。
她去抓坏人了。”
这是奶奶教她的话，是她心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骗人！”
小胖子像是抓住了她的把柄，更加得意，“你妈就是不要你了！
我奶奶说了，你爸你妈都是被你克死的！
你是‘克星’！”
“克星”……这个陌生的、却带着恶意的词，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林晚努力维持的平静。
她抬起头，茫然又惊恐地看着那张充满恶意的胖脸，周围孩子们好奇、探究，甚至带着几分模仿起哄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得她浑身发疼。
她想反驳，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只能死死地攥住手里那把绿色的小铲子，指甲掐进了掌心。
“克星！
扫把星！”
“离她远点，不然也会倒霉的！”
起哄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充满恶意的包围圈。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像炮弹一样从院子另一头冲了过来，猛地撞开了那个小胖子！
“谁敢欺负我妹妹！”
是林晨！
他不过十岁出头的年纪，身材也不算高大，但此刻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眼睛瞪得通红，不管不顾地一把将小胖子推得踉跄了好几步，然后张开双臂，死死地将林晚护在自己身后。
“她有我！
有奶奶！
我们有全家福！”
林晨的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嘶哑，他挥舞着小小的拳头，对着那几个被吓住的孩子吼道，“你们再敢胡说八道试试！”
那个小胖子被推得差点摔倒，面子挂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引来了老师。
老师匆匆跑来，一边安抚小胖子，一边皱着眉责备地看向林晨和林晚。
林晨没有辩解，只是转过身，蹲下来，用袖子胡乱地擦去林晚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眼泪和鼻涕。
他的校服袖子脏兮兮的，动作也很粗笨，甚至弄疼了林晚的脸，但那双和父亲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维护和心疼。
“晚晚不怕，”他喘着粗气，声音低了下来，却异常坚定，“哥哥在。
谁也不敢欺负你。”
林晚看着哥哥脸上因为打架而蹭上的灰尘，看着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眼眶，第一次清晰地感知到，“克星”这个标签带来的不仅是伤害，还有哥哥用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为她撑起的一片小小的、却无比坚固的天空。
这片天空下，相依为命不再是抽象的词，而是哥哥此刻挡在她身前的、微微颤抖却绝不后退的背影。
那天，她是被老师提前送回家的。
奶奶看到脸上挂彩、却紧紧牵着妹妹手的林晨，和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的林晚，什么都明白了。
奶奶没有多问，只是红着眼圈，默默地打来热水，给林晨清洗伤口，又给林晚洗了把脸。
晚上，林晚躺在床上，听见奶奶在隔壁房间压低声音训斥哥哥：“……怎么能跟人打架！
万一打坏了怎么办？”
哥哥闷闷的声音传来：“……他们骂晚晚是克星……我不能让他们骂……”后面的话，林晚听不清了。
她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里，“克星”这个词像冰冷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幼小的心里。
但与此同时，哥哥那双通红却坚定的眼睛，也像黑暗里的一簇火苗，温暖着她，告诉她，即使全世界都抛弃她，至少还有一个人，会为她对抗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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