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慎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老座钟的铜摆晃得人眼晕,每一声“滴答”都像敲在他太阳穴上。
他摸了摸怀里的碎镜片,那上面沾着的尸油混着灰烬,此刻正透过粗布褂子渗着冷意——这是他昨夜守在停尸房,等那具青灰色尸体嘴角渗出黑灰时,用陶片刮下来的。
当时尸体的手指突然蜷起,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他咬着牙没松劲,首到陶片上凝出半块指甲盖大小的油膏。
地窖里传来老殓师含混的呜咽,像风吹过破窗。
陆慎猫着腰贴墙挪到楼梯口,霉味混着腐肉味突然涌上来——这味道和停尸房不同,更腥,带着股甜腻的铁锈气。
他想起三天前在井边发现的那截断指,指节上还沾着暗紫符文,和供桌抽屉里的黄纸一个颜色。
“阿芸,阿虎……”老殓师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等爹凑够十次,你们就能从镜子里走出来了。”
陆慎的呼吸顿住。
他看见地窖最深处的铜镜泛着幽光,镜面蒙着层灰雾,正中央却擦得锃亮。
那是老殓师每天子时必做的事:先用黄纸擦镜,再用自己的唾沫抹一遍,最后对着镜子笑——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会堆成花,可陆慎知道,那是张被规则扭曲的脸。
三天前他在井里捞起一具尸体时,在水面倒影里见过老殓师的真容:左脸烂得能看见白森森的颧骨,右眼窝空着,爬满蛆虫。
“子时到——”老座钟的铜铃突然炸响。
陆慎的后颈瞬间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看见老殓师颤巍巍抬起手,枯瘦的手指即将触到镜面。
就是现在!
他攥紧碎镜片冲下楼梯,鞋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老殓师猛地转头,浑浊的眼珠里闪过惊慌,可陆慎己经扑到镜前,用碎镜片边缘在铜镜上快速划了个十字——尸油混着灰烬的膏体黏在镜面上,像道黑色的疤。
镜面突然剧烈震颤。
老殓师的手悬在半空,喉间发出“咯咯”的怪声。
陆慎退到阴影里,盯着镜面中逐渐清晰的影像:那不再是年轻男人的幻象,而是张腐烂的脸——左脸的皮肉正片片脱落,露出下面爬满黑蛆的肌肉;右眼窝深处有团灰雾在翻涌,像有活物要钻出来;最可怕的是那张嘴,咧到耳根,露出满嘴尖牙,每颗牙齿上都串着半截指甲盖大小的符纸。
“不——!”
老殓师的尖叫刺破地窖。
他踉跄着撞翻供桌,黄纸符文纷纷飘落,像被风吹散的纸钱。
陆慎看见他的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右耳“啪嗒”掉在地上,露出下面白生生的耳骨;左手背的皮肤裂开,爬出条半透明的虫子,虫身还沾着暗紫符文。
“是你!
是你毁了我的阿芸!”
老殓师突然扑过来,腐烂的右手成爪,带起的风里全是腐肉味。
陆慎想躲,可地窖空间太窄,他的肩胛重重撞在砖墙上。
剧痛传来的同时,老殓师的指甲己经穿透他的粗布褂子,在皮肤上划出三道血痕——温热的血渗出来,滴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血珠。
“你根本不是我女儿的爹!”
陆慎咬着牙吼,反手抽出藏在靴筒里的骨刀。
可老殓师的力气大得反常,他的手腕被抓住,骨刀“当啷”掉在地上。
腐烂的脸凑过来,蛆虫从老殓师的鼻孔里爬出来,掉在陆慎锁骨上,又黏又凉。
“我要杀了你——”老殓师的嘶吼戛然而止。
陆慎的瞳孔骤缩——他看见灰雾从老殓师的右眼窝里涌出来,像团活物,瞬间缠住了老人的脖子。
规则反噬了。
意识里突然响起低语,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却又清晰得能听清每个字:“你愿将其安息吗?”
陆慎的掌心发烫。
葬仪印契的纹路从皮肤下浮出来,泛着妖异的紫。
他想起昨夜吞噬第一具尸体时的剧痛,想起那些涌入脑海的碎片记忆——原来这能力不是平白来的,是要拿命换的。
可此刻老殓师的指甲正掐进他的动脉,血己经浸透了半件褂子,他没得选。
“我愿。”
他咬着舌尖念出这句话,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意识中的荒原突然震动,黑土裂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狂风卷着腐叶从里面涌出来。
老殓师的动作顿住,灰雾突然倒流,钻进地裂里。
陆慎趁机推开他,看着老人踉跄着栽进裂缝——黑土翻涌着合上,像从来没裂开过。
剧痛突然从眉心炸开。
陆慎捂着额头蹲下,无数信息像潮水般涌进来:“灰雾是规则的具象化”、“殡仪馆是诡域的锚点”、“用活人的死亡抵消规则反噬,最多只能续九次”……最后浮现的画面是面铜镜,镜中映着他的脸,左眼角多了道暗紫符文,和老殓师的位置分毫不差。
“咔嗒。”
陆慎抬起头。
阿葵站在地窖口,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纸。
小女孩的眼睛睁得很大,睫毛上还沾着夜露,她指了指陆慎的手,又指了指地上的铜钥匙串——那是老殓师平时挂在腰上的,此刻正躺在供桌残骸里,铜钥匙在昏黄灯光下泛着冷光。
陆慎捡起钥匙串,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到胳膊。
阿葵又递来纸笔,她的手指很凉,像块冰。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现在……你是他了。”
远处突然传来灰雾翻涌的声音。
陆慎抬头看向窗外,东边的天空刚泛起鱼肚白,可镇外的灰雾比昨夜更浓了,像头睡醒的野兽,正对着殡仪馆的方向嗅来嗅去。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肩胛的伤口还在渗血,可新生的皮肉下,暗紫符文正在缓缓游动,和老殓师手背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陆兄弟。”
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慎的脊背瞬间绷紧。
他看见守夜队长申屠的影子投在门框上,那影子比平时高了些,像多长了颗脑袋。
等申屠走进来,他才发现对方摘了面罩,刀刻般的脸上挂着笑,嘴角咧得有些过了,露出白森森的后槽牙。
“老周头没了?”
申屠的目光扫过狼藉的地窖,最后落在陆慎掌心的钥匙串上,“这行饭不好吃啊。”
陆慎没说话。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意识深处蠕动,像条蛇。
阿葵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他低头,看见小女孩正用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什么——是道符,和老殓师黄纸上的暗紫符文一模一样。
晨雾未散。
陆慎站在殡仪馆门前,看着申屠的背影消失在雾里。
他攥紧掌心的钥匙串,新生的符文刺得皮肤发疼。
他抬手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手背上的暗纹,却看见灰雾里有双眼睛在盯着他——是申屠,他不知何时又停下了脚步,面罩重新扣在脸上,只露出那双笑盈盈的眼睛。
“下一个……要埋谁?”
意识里的低语再次响起。
陆慎望着镇外翻涌的灰雾,突然觉得嘴里的血腥味更重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碎镜片,镜面上还沾着老殓师的血,在晨光里泛着暗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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