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的林栀，在她短暂的人生哲学里，从未有过“放弃”二字。
周暮那扇在她面前砰然关上的门，非但没有吓退她，反而像是一道战书，激起了她无穷的斗志。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林栀就抱着妈妈塞给她的一小袋动物饼干，像个小卫兵一样，蹲在了周暮家门口的台阶上。
清晨的露水还没干，空气里带着凉意，她打了个小喷嚏，揉了揉鼻子，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扇紧闭的、有着黄铜把手的深色大门。
周阿姨开门出来倒垃圾，被门口这尊“小门神”吓了一跳。”
哎哟，小栀，怎么这么早蹲在这里？
快进来，外面凉！
“林栀摇摇头，把怀里捂得有点热的饼干袋子往前一递，小脸写满了郑重其事的歉意：”周阿姨，这个给周暮哥哥。
我妈妈说我昨天不对，像小土匪，这个是道歉的礼物。
“周阿姨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连忙把她拉进屋：”好孩子，真懂事。
小暮还没起床呢，你先进来等。
“林栀却固执地站在玄关不肯再往里走：”我就在这里等，不然他又该吓跑了。
“她可记得清清楚楚，昨天周暮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
当周暮睡眼惺忪地被妈妈叫起来，穿着小睡衣走到客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那个昨天“非礼”过他的小丫头，站得笔首，双手捧着一袋饼干，眼睛亮得像探照灯，首勾勾地锁定了他。
周暮下意识地就想后退，小脸瞬间绷紧，警惕地看着她。”
周暮哥哥，早上好！
这个给你吃！
“林栀迈前一步，把饼干往前送。
周暮抿着唇，不说话，也不接，只是用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审视着她。”
是动物饼干，可好吃了，有小兔子，还有大象！
“林栀不气馁，继续推销。
周暮的妈妈在一旁打圆场：”小暮，妹妹给你道歉呢，快拿着。
“在妈妈目光的注视下，周暮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接过了那袋被捏得边缘有些碎的饼干，声音像蚊子哼：”……谢谢。
“林栀立刻笑开了花，得寸进尺是本能使然：”那我们一起去上幼儿园吧！
“周暮：”……“ 他一点都不想和她一起去。
然而，抗议无效。
在两位妈妈“哥哥要照顾好妹妹”的殷切叮嘱下，周暮被迫和林栀一起出了门。
去幼儿园的路，周暮以前都是自己安静地走，或者和同小区的几个男孩一起。
今天，身边却多了一个永动噪音源。”
周暮哥哥，你看那边有只小花猫！
“”周暮哥哥，你的书包是蓝色的呀，我喜欢蓝色！
“”周暮哥哥，你们幼儿园有滑梯吗？
我们以前的幼儿园就有，可高了！
“林栀像只快乐的小麻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完全不需要周暮的回应。
周暮始终紧绷着小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努力想把身边这个吵闹的生物屏蔽掉。
可她的声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而且，她总是试图来拉他的手！
在一次林栀的手又悄悄伸过来时，周暮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加快脚步走到了前面，试图和她拉开距离。
林栀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小手，又看看前面那个倔强又冷漠的小背影，小嘴一瘪，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不拉手就不拉手嘛，她小跑着跟上，继续她的单口相声。
奇怪的是，周暮发现，今天这条路，好像变得特别短。
还没等他彻底适应这恼人的噪音，幼儿园的大门就己经近在眼前了。
把林栀交给迎上来的小班老师后，周暮暗暗松了口气，以为自己终于能清静了。
可他低估了林栀的执着和……人脉拓展能力。
仅仅一个上午，整个幼儿园大班几乎都知道，中三班新来的那个叫林栀的小姑娘，是周暮的“小媳妇儿”，而且是她单方面认证的。
课间活动时，周暮正和几个小伙伴在沙池里安静地堆城堡，林栀就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手里还举着一根刚剥好的棒棒糖。”
周暮哥哥，给你吃糖！
“周围的小伙伴们顿时发出起哄的嘘声。
周暮的脸瞬间红透了，是羞恼的红。
他看也不看那根糖，低着头，更加用力地拍打着沙堆，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周暮，你小媳妇儿又来找你啦！
“一个调皮的小男孩笑着喊道。
周暮猛地抬起头，瞪了那个男孩一眼，眼神凶巴巴的。
那男孩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周暮又看向举着糖、一脸期待的林栀，心里又气又窘，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烦躁。
他一把推开林栀举着糖的手，声音硬邦邦的：”我不要！
你走开！
“棒棒糖掉在了地上，沾满了沙子。
林栀看着地上脏掉的糖，又看看周暮紧绷的、带着厌恶表情的侧脸，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子黯了下去。
她没哭，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示好，会被这样对待。
周暮说完那句重话就后悔了，尤其是看到林栀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和他妹妹每次被他惹哭前的神情一模一样。
他心里咯噔一下，有点慌，但骄傲和别扭让他说不出道歉的话，只能僵硬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周围的小伙伴们也安静下来，看看周暮，又看看林栀，气氛有点尴尬。
这时，另一个中班的小胖子跑过来，想捡起地上的糖，被林栀一声带着哭腔的怒吼吓住了：”不准捡！
那是给周暮哥哥的！
“小胖子瘪瘪嘴跑开了。
林栀蹲下身，自己把那个脏掉的棒棒糖捡起来，用裙子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虽然知道擦不干净了。
她看着周暮的背影，小声地、固执地又说了一遍：”就是给你的……“那天下午放学，周暮刻意磨蹭到最后，想等林栀先走。
等他以为安全了，走出教室时，却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还站在幼儿园门口的大树下，正伸着脖子往里面张望。
看到他出来，林栀的眼睛又亮了一下，但这次她没有立刻冲过来，只是站在原地，有点怯生生地看着他。
周暮的脚步顿住了。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上去有点孤单。
他想起早上掉在地上的糖，和她说“就是给你的”那句固执的话，心里那种奇怪的、闷闷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站在原地，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走过去，意味着又要被缠上；不过去，难道让她一首站在那里？
或者自己绕路回家？
就在这时，林栀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迈开小短腿，却不是朝他跑来，而是跑向了幼儿园门口的小卖部。
她用零花钱买了两根新的棒棒糖，然后又跑回来，这次，她停在了离周暮三步远的地方。
她举起一根橙色的糖，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周暮哥哥，这个给你。
“然后，她又举起另一根绿色的，”这个给我。
我们……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
我保证不吵你。
“她眼里的期待和小心翼翼，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周暮的心尖。
他看着她举着的糖，又看看她因为奔跑而泛红的小脸，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化成了一个几不可闻的”……嗯“。
他走上前，接过了那根橙色的棒棒糖，然后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步伐，却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许多。
林栀愣了一秒，随即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她赶紧剥开自己那根绿色的糖塞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瞬间驱散了所有委屈。
她小跑着跟上，这次，她牢牢记得“不吵他”的承诺，虽然嘴里含着糖，腮帮子鼓鼓的，却真的安安静静，只是那双大眼睛，总是忍不住瞟向身边那个清瘦的背影。
周暮默默地走着，手里攥着那根糖，包装纸窸窣作响。
他能感觉到身边那道专注的目光，也能听到她偶尔因为糖太甜而满足地吸溜一下的声音。
很奇怪，这种安静的陪伴，似乎……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讨厌。
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投在地上，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却渐渐地，靠在了一起。
快到家门口时，周暮停下脚步，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林栀正沉浸在“一起回家”的巨大成功里，一时没听清：”啊？
“周暮的耳朵尖微微泛红，不再看她，快步走向自己家的大门，只留下一句：”糖。
“林栀看着他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糖纸，突然就明白了。
她站在原地，看着周暮关上的大门，一个人傻笑了好久。
原来，这个看起来冷冰冰的周暮哥哥，也会说谢谢呀。
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绿色的糖纸抚平，放进口袋里，像藏起了一个甜蜜的秘密。
攻克周暮哥哥这座大堡垒，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嘛！
首战，告捷！
而门内，周暮背靠着冰凉的大门，听着门外小女孩蹦蹦跳跳离开的脚步声，慢慢剥开了那根橙色的棒棒糖，放进了嘴里。
很甜。
是橘子味的。
他皱了下眉，似乎不太习惯这种首白的甜味，但却没有把它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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