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大学老校区的小树林，像块被时光遗忘的旧布。
午后阳光斜斜切过虬结的枝桠，把碎金般的光斑砸在满地腐叶上，风一吹，那些光斑就跟着落叶打旋，连空气里都裹着股陈年腐土的凉味——远些的新校区还飘着下课的喧闹，这边却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在喉咙里发沉，连虫鸣都躲得不见踪影。
张清玄的脚步踩在落叶上，“沙沙”声在寂静里格外清透。
越往林子深处走，那股阴煞之气就越明显：不是寒冬的冷，是钻进骨头缝里的阴寒，像有无数细针在轻轻刺着皮肤。
于他这曾执掌雷法、见过万千阴邪的道魂而言，这股气息就像墨夜里跳脱的鬼火，连带着它散逸的每一缕寒丝，都在识海里纤毫毕现。
“不是天生的阴地，倒像是有阴物在这儿盘得久了，把气养出来了。”
他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感知着那股阴煞的源头——就在林子中心，那座半边塌了的石亭附近。
刚走近些，就听见一声清叱撞进耳朵，跟着是缕微弱却带着正气的波动，像颗小石子砸进了阴寒的水里：“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敕！”
咒诀念得有些生涩，却真引动了周围稀薄的灵气——几缕若有若无的白气缠上一柄桃木剑，慢慢凝出层淡金的光，朝着石亭的阴影射去。
张清玄脚步顿住，隐在一棵老梧桐后。
树影落在他脸上，遮住了眼底的微动：“是金光咒。
虽改得只剩个架子，可道韵没偏，倒是正路子。”
石亭前的青年穿件灰色运动服，袖口被风掀起来，露出腕上道浅淡的朱砂印——那是龙虎山入门弟子的“护持印”。
他手里的桃木剑捏得发白，脚步踩着罡步，却总差着点稳劲，眼睛死死盯着阴影里那团模糊的黑影：黑影裹着怨毒的寒气，被金光逼得不停扭曲，还发出些听不见却能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啸。
“是横死的怨灵，怨气凝住了没散。”
张清玄一眼看穿本质，“这小子刚引气入体，筑基都没沾边，全靠咒诀和桃木剑撑着，能困住就不错了，想净化还差得远。”
果然，没片刻工夫，那淡金光层就开始忽明忽暗，青年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持剑的手也抖得更厉害了——咒力快耗空了。
“孽障！
还不伏法！”
青年咬着牙，强行提了口气，想把咒力再催出几分。
可那怨灵像是被惹急了，黑影猛地膨胀，竟把金光冲得淡了半截，一股冰寒煞气首扑青年面门。
青年脸色骤白，脚下罡步一乱，气息“咯噔”一下就滞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个平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不高，却像滴冷水落在滚油里，压过了场中所有的滞涩：“心没沉下去，罡步踩得飘了，咒力散得跟沙子似的。
你这金光咒，只学了形，没摸着神。
再说，你练的功法本身就缺了块，硬撑着用，没伤着自己就算运气好。”
青年浑身一震，猛地回头。
只见树影里走出个人，跟他年纪差不多，穿件普通的白衬衫，神色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哪像是刚打断一场斗法的人？
“你是谁？！”
青年又惊又怒，声音都发紧——他是龙虎山第六十七代弟子张承岳，在年轻一辈里也算拔尖的，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轻描淡写地挑过错？
更气的是，对方一句话就点破“功法有缺”，这可是师门里的隐秘！
他分神的工夫，那怨灵抓住机会，化作道黑气就往他扑来。
张清玄连眼皮都没抬，只对着张承岳接着说，语气没半分急缓：“气该走紫宫穴，不是华盖穴；神要凝在膻中，别往玉堂穴凑。
你这运功的路子，打根上就错了。”
这话像道惊雷，在张承岳脑子里“轰”地炸开！
“气走紫宫，神凝膻中”——这是龙虎山内传的筑基要诀，只有真传弟子才能听师尊口授，连典籍上都没写全！
眼前这人怎么会知道？
还说祖师传下的路子是错的？
他本能地想反驳，可对方的眼神太笃定了，那话里裹着的道韵，竟让他胸口那处总发闷的地方轻轻跳了一下——他练功法时，每次运功到胸口，都觉得堵得慌，师尊只说是“功力没到”，难道……就在他心神乱晃的瞬间，那股黑气己经扑到了眼前，冰寒的怨气首往鼻子里钻！
张承岳暗道一声“完了”，想躲都来不及了。
可下一秒，他就看见张清玄眉尖轻轻蹙了下，像是嫌耳边的阴风聒噪。
张清玄抬手时，指尖还沾着片刚落的梧桐叶，就那么随意一点——没有金光，没有道音，只有指尖掠过空气时，那股阴煞突然跟遇了烫的雪似的，“滋啦”一声缩成一团，跟着就散成了几缕灰气，连个响都没留下。
石亭周围的阴寒一下子散了，风里只剩下腐叶的味道。
张承岳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手里的桃木剑“哐当”砸在石台上，他都没察觉。
他师尊清理这种怨灵，得摆法坛、焚符纸，念半个时辰的经，还得额上冒层汗；眼前这人……就用了一根手指头？
连气都没喘一下？
张清玄收回手，把指尖的梧桐叶弹掉，目光落在张承岳腰间——那枚玉佩雕着龙虎交泰的图案，虽然光泽暗了，可道韵很正，是龙虎山的东西。
“龙虎山的弟子？”
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像在确认一件平常事。
张承岳这才回过神，浑身一激灵，连忙躬身行礼，腰弯得快贴到膝盖了，之前的傲气早没了踪影：“弟子张承岳，是龙虎山第六十七代传人！
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他己是引气入体的修为，却连对方的修为深浅都看不出来——能一指散怨灵，还能点破他功法里的隐秘，这声“前辈”，他心甘情愿。
张清玄没接话，只是看着他：“你根基还行，就是太糙。
你练的《正一盟威符箓》，从‘引气化神’那卷开始就断了。
强行往下练，紫宫穴和华盖穴早攒了暗伤——每逢子时午时，胸口是不是跟有细针扎似的，疼得不敢大口喘气？”
这话一出口，张承岳浑身剧震，像被人兜头泼了盆冰水，猛地抬头，眼里全是骇然！
子午时分的胸口隐痛，是他藏了快一年的秘密。
每次疼起来，他都不敢跟师尊说，怕被说成“心不诚”，只敢自己揉一揉——眼前这位前辈，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前、前辈明鉴！”
张承岳的声音都带了颤，激动得想往地上跪，“真的是这样！
求前辈指点！
这伤……会不会影响道途？”
对修士来说，道途比什么都重要。
此刻别说怨灵、任务了，就算天塌下来，他也只想着这句指点。
张清玄看着他急切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龙虎山传承果然断了，连基础功法都缺了卷，末法时代的道统，竟凋零到这个地步。
“指点谈不上，看机缘吧。”
他没把话说死，转而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张承岳不敢隐瞒，连忙回话，语气还带着点羞愧：“弟子是江南大学民俗系的新生，奉师门之命来入世修行，顺便探查各地的阴煞。
这地方的怨灵盘了快半年了，弟子今天想试试清除，没想到……学艺不精，差点栽了。”
张清玄点了点头——龙虎山还知道让弟子入世，没完全闭门造车，也算留了点心眼。
他目光扫过石亭，那地方的阴煞散了，只剩下点残留的怨气，没什么大碍了。
“把你联系方式给我。”
他言简意赅。
张承岳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都差点滑掉。
他把手机号和微信都报给张清玄，还特意把备注改成了“弟子张承岳”，生怕怠慢了。
“今天的事，别跟旁人说。”
张清玄存好联系方式，淡淡吩咐了句。
“弟子记住了！
绝不多说一个字！”
张承岳连忙应下，腰弯得更低了。
张清玄没再停留，转身就走。
白衬衫的衣角在树影里晃了晃，很快就消失在了林子外。
张承岳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柄桃木剑，心潮澎湃得厉害。
他看着张清玄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气走紫宫，神凝膻中……功法残缺……这位前辈到底是谁？
他怎么对我们龙虎山的道法这么熟？”
他隐隐觉得，今天遇到这位前辈，恐怕不只是他个人的机缘——搞不好，能让整个沉寂的道门都动一动。
另一边，张清玄走在回新校区的路上，风从围墙外吹过来，带着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很是人间烟火。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张承岳”的备注很显眼。
识海里，本源道印轻轻转了一圈，带着点对龙虎山道韵的感应。
“龙虎山……”他低声念了句，脚步没停，“要想弄明白这末法时代的道统到底断在了哪，这趟龙虎山，是非去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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