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寒风比白日更添了几分刺骨的阴狠。
沈未晞蜷在杂物间的角落，耳朵竖得尖尖的，听着隔壁房里养父母那震天的鼾声混合着梦呓。
五十块现大洋……张老爷……五姨太……这些字眼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她不能坐以待毙。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她悄无声息地爬起来，将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袍裹了又裹。
她没什么可带的，只有怀里小心翼翼揣着的、半个冰冷的窝窝头。
轻轻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她打了个寒颤，心脏擂鼓般狂跳。
院门是从里面闩着的，她屏住呼吸，一点点、一点点地挪开沉重的门闩。
每一声细微的摩擦都像在她耳边放大。
远处，不知哪个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犬吠，吓得她几乎魂飞魄散，僵在原地半晌不敢动弹。
终于，门闩滑开。
她闪身挤出门缝，像一尾滑溜的鱼，融入了沉沉的夜幕之中。
平州城宵禁了。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呼啸的风和偶尔巡逻兵士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以及手电筒晃过的光柱。
沈未晞贴着墙根的阴影，心跳如雷，拼命朝着记忆中可以藏身的城西破庙方向摸去。
每一步都踩在生死边缘，一旦被巡逻队抓住，下场可能比嫁给张老爷更惨。
而此刻，城市的另一端。
枪声稀疏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和血腥气。
顾惟堔单枪匹马踹了城北反对派头目藏身的赌窝，过程血腥利落，但他左臂也被一枚子弹狠狠咬了一口，鲜血浸透了墨色的军装，湿冷地贴在他的皮肤上。
他面无表情地扯下领带，草草勒紧伤口上方，减缓血流。
为避开可能存在的后续埋伏和闻声赶来的巡警盘问，他弃了车，选择穿行于错综复杂、黑暗无光的小巷。
失血带来的眩晕感阵阵上涌，寒冷和疼痛侵蚀着他的意志。
他靠着一堵冰冷的砖墙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出的气息凝成白雾，迅速消散在夜色里。
必须尽快回到安全的地方。
他咬紧牙关，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迷宫般的巷子里穿行，军靴踏在积雪和污冰上，声音在死寂的巷弄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在一个狭窄的十字巷口——一个纤细的身影猛地从另一侧慌不择路地冲出来，几乎一头撞进他怀里！
“唔！”
沈未晞吓得魂飞魄散，她光顾着躲避身后仿佛无处不在的巡逻队脚步声，根本没料到这黑灯瞎火的巷子里居然还有人！
她惊惶抬头，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眼前的人。
高大的身影，墨色的军装，即使狼狈不堪，浑身浴血，也遮不住那股子逼人的凌厉和……一丝熟悉的冰冷气息？
尤其是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锐利得惊人，正死死地盯着她。
是军阀的人！
沈未晞脑中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
被抓住了！
她转身就想跑，可脚步却像钉在了地上——她看清了他不断滴血的左臂，和他过分苍白的脸色。
他伤得很重。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
顾惟堔也在同一时间看清了撞入他怀里的人。
洗得发白的旧棉袍，一根乌黑的辫子，一张吓得惨白却难掩清丽的小脸，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惊惧，像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小鹿。
是白天巷口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
她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宵禁的巷子里？
还如此惊慌？
剧烈的头痛和眩晕袭来，眼前女孩的脸似乎和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脏兮兮的小女孩的脸重叠了一瞬……那双眼睛……都亮得惊人……他甩了一下头，试图保持清醒，声音因失血和疼痛而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才吐出一个字，巷子另一端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那边有动静！
过去看看！
仔细搜！”
是巡逻队！
沈未晞脸色更白了，下意识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顾惟堔眉头紧锁，眼神瞬间变得极度危险。
他现在这副样子，绝不能落在任何人手里，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那些蠢笨的部下。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反应。
没受伤的右手猛地伸出，一把捂住沈未晞的嘴，将她所有的惊呼都堵了回去，同时用力将她狠狠拽进旁边一个更加狭窄阴暗的、堆满废弃杂物的死角里！
“唔！”
沈未晞拼命挣扎，恐惧达到了顶点。
“别动！”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冰凉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血腥气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狠厉，“想活命，就闭嘴！”
他的身体紧紧压着她，利用堆积的杂物和深沉的夜色将两人彻底隐藏起来。
受伤的手臂因用力而传来钻心的痛楚，让他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巡逻兵的脚步声和手电光越来越近，就在巷口徘徊。
黑暗中，两人身体紧贴，呼吸交错。
一个冰冷恐惧，一个滚烫危险。
心跳声不知是谁的，擂鼓般在死寂的角落里疯狂作响。
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斑在巷口晃动了几下，伴随着几句模糊的抱怨和呵欠声，终于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另一头，西周重新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压迫在沈未晞身上的力量骤然一松。
顾惟堔松开了捂着她嘴的手，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不得不将更多的重量靠在冰冷的砖墙上，粗重地喘息。
失血和疼痛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
沈未晞立刻踉跄着退开两步，惊魂未定地大口呼吸，冰冷的空气刺得肺管生疼。
她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危险的男人，随时准备转身逃跑。
“扶我起来。”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虚弱，但命令的语气却丝毫未减，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强势。
那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锁定了她，即便落魄至此，依旧给人巨大的压迫感。
沈未晞没动，手指紧张地揪着衣角。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恐惧和犹豫，短促地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痛楚和一丝嘲讽：“怕我？
现在扔下我跑，下一秒巡逻队折返，或者被我的仇家找到……你猜你会是什么下场？”
他的话像冰锥一样刺中沈未晞。
她知道他说的是事实。
在这平州城，撞见少帅如此狼狈的模样，无论落在谁手里，她都必死无疑。
“或者，”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声音低沉而诱人，“按我说的做。
送我去一个地方。
我保你今晚无事，并且……不追究你宵禁夜在外乱跑之罪。”
最后那句话，精准地击中了她最大的软肋。
不追究……这意味着她有机会逃脱养父母的安排和巡逻队的盘查？
这是一个危险的交易，与虎谋皮。
但她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挣扎了片刻，沈未晞咬了咬下唇，终于慢慢走上前。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她几欲作呕。
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流血的左臂，用自己单薄的肩膀，勉力撑起他大半的重量。
好沉！
他几乎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男性的气息混合着硝烟、血腥和一种冷冽的霜雪味道，将她牢牢包裹。
“走……哪个方向？”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往前，右拐出巷子……”他靠在她肩上，闭着眼，精确地报出路线，气息拂过她的颈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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