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们虽然暂时被唬走了，但厂区里弥漫的低气压和绝望情绪却并未散去。
林寒推开办公室吱呀作响的木门，走到二楼的走廊上，俯视着整个小小的厂区。
几排灰扑扑的厂房，窗户玻璃碎了几块也没人修补。
空地上杂草丛生，堆放着一些生锈的废料和包装箱。
整个厂子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几个老师傅蹲在墙角，闷头抽着烟，愁云惨淡。
他们看到林寒出来，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又很快低下头去，唉声叹气。
厂子要完了，少爷年轻不顶事，他们这些跟了老厂长十几二十年的老人，出路在哪里？
林寒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知道，眼下最紧迫的，不是立刻画出多么惊艳的设计图，而是必须先稳住内部！
人心散了，队伍就带不动。
没有一支可靠的队伍，再宏大的蓝图也只是空中楼阁。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走廊尽头，拿起挂在墙上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铁锤，对着中间悬挂着一截旧钢轨——那是厂里上下班的敲钟——用力敲了下去！
“铛！
铛！
铛！”
清脆、刺耳甚至有些破音的钟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厂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还在厂里的人，无论是办公室仅剩的一个会计兼文员，还是车间里无所事事的老师傅和几个年轻学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
他们看到了站在二楼走廊上的林寒。
阳光有些刺眼，他们看不清年轻厂长脸上的具体表情，只能看到一个挺首的、带着某种决绝意味的轮廓。
“所有人！
五分钟内！
到一号车间集合！”
林寒的声音透过手掌做成的简易喇叭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完全不像昨天那个惊慌失措的年轻人。
人们面面相觑，犹豫着，磨蹭着。
但最终，还是三三两两地朝着最大的那个一号车间走去。
毕竟，这是厂子，他是厂长，哪怕是个快要破产的厂长。
五分钟后，一号车间中央的空地上，稀稀拉拉地站了二十几个人。
这就是华腾电子厂目前的全部人手了。
鼎盛时期，这里也曾有过近百名工人，机器轰鸣，日夜不休。
如今，只剩下这些对厂子还有一丝感情或者无处可去的老弱病残。
林寒站在一个废弃的包装箱上，目光缓缓扫过下面每一张脸。
有迷茫，有麻木，有不信任，有看热闹的戏谑。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穿透了空旷的车间：“我知道，大家心里都在想，华腾厂完了，没救了，该各自找路子散伙了。”
一句话，首接戳破了所有人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让下面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我也知道，刘秃子……刘老板他们刚才来逼债了，场面很难看。”
林寒继续道，语气平静，“你们肯定觉得，我林寒一个毛头小子，顶不住这事，厂子迟早被搬空抵债。”
没人说话，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但是！”
林寒的声音猛然拔高，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度，“我现在站在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华腾厂，不会倒！”
“我父母留下的基业，不会毁在我手里！”
“那些等着看我们笑话，等着来抢废铁的人，他们注定会失望！”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鹰隼般掠过众人。
“我刚刚，给了那些债主一个承诺。
我告诉他们，三个月！
只需要三个月！
我林寒，不但会还清所有债务，还会让华腾厂重新转起来，让你们每个人，都能重新拿到全额工资，甚至……奖金！”
下面的人群终于忍不住了，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和议论。
“三个月？
三百万？
开玩笑吧？”
“少爷是不是受刺激太大了？”
“画饼谁不会啊……”说话的是一位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穿着油腻工装裤的老师傅，他脸上带着明显的不信和担忧。
林寒认得他，刘福生，刘师傅，厂里的技术顶梁柱，钳工、模具、组装都是一把好手，跟了父亲快二十年了。
“刘师傅，”林寒看向他，并没有因为他的质疑而生气，反而语气郑重，“你觉得我是在画饼充饥？”
刘福生叹了口气：“厂长，不是我不信你……实在是……太难了。
厂里账上一分钱都没有了，订单也早就断了，外面还欠着一屁股债……我们拿什么翻身？”
“拿技术！
拿产品！
拿我们还没散掉的人心！”
林寒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猛地从包装箱上跳下来，走到车间的流水线旁，拿起一个半成品的老式收音机——这是华腾厂最后一批没来得及完成的订单，因为父母出事和客户撤销而停滞在了这里。
“就靠生产这些破烂吗？”
一个年轻的学徒小声嘀咕，带着几分年轻人的不屑，“这玩意儿现在谁还买啊，都mp3，mp4了……”林寒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个说话的学徒，指着他：“你，过来。”
学徒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惴惴不安地走过来。
林寒将手里的收音机递给他：“把它拆开。”
学徒愣了一下，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拿起旁边的工具，熟练地将收音机的外壳拆开，露出了里面杂乱的电线、电路板和喇叭。
“大家看看！”
林寒指着那内部结构，声音朗朗，“我们的老师傅，手艺差吗？
我们的工人，组装不熟练吗？”
众人看着那虽然老旧但焊接点均匀、布线工整的内部，默默摇头。
华腾厂的老底子，做工还是扎实的。
“那我们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林寒自问自答，“不是因为我们的工人不行，而是因为我们的产品，落后了！
被时代淘汰了！”
“我们还在抱着收音机、固定电话这些夕阳产品不放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己经变了天！”
他走到一块废弃的白板前，捡起一支干涸的记号笔，用力划了划，勉强能画出痕迹。
他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单的时间轴。
“2010年，现在是移动互联网的元年！
智能手机会像洪水一样，席卷整个市场！
取代功能机，取代mp3，取代mp4，甚至取代电脑的一部分功能！”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强烈的、近乎预言般的笃定，让下面的人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而我们要做的，不是在这里等死，也不是继续生产这些注定被淘汰的垃圾！”
林寒将那个拆开的收音机零件哗啦一下扫到地上，目光灼灼地看着所有人。
“我们要转型！
我们要生产这个时代最需要、最热门的产品！”
“我们要造手机！
造属于我们华腾的智能手机！”
“哗——！”
这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造手机？
智能手机？
那可是高科技啊！
都是诺基亚、三星、苹果那些国外大厂玩的东西！
他们一个濒临破产的破厂子，要钱没钱，要技术没技术，拿什么造？
拿头造吗？
就连最支持厂子的刘师傅，也觉得林寒是不是疯了。
“厂长，这……这不可能啊！
那东西太复杂了，芯片、系统、触摸屏……我们一窍不通啊！”
刘福生急道。
“不懂，可以学！
没有技术，可以钻研！
没有零件，可以去找！”
林寒的声音斩钉截铁，“但是如果我们自己都认为自己不行，那我们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一张张写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脸，语气放缓了一些，但却更加有力：“我知道这很难，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但我不需要你们立刻相信我能成功。
我只需要你们相信我一次，给我，也给你们自己，一次机会！”
“从今天起，所有留在厂里的人，基础工资照发！
我林寒就算去卖血，也不会拖欠大家一分钱血汗钱！”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眼睛都猛地亮了一下。
工资照发？
这可是最实在的东西！
“愿意留下来，跟我一起拼一把的，我欢迎！
华腾厂重生之后，你们就是元老，奖金、分红，我绝不会亏待大家！”
“觉得我是疯子，不想跟着冒险的，现在就可以去财务……哦不对，去找张姐登记，我立刻结清之前的欠薪，大家好聚好散！”
林寒说完，目光平静地看着众人，等待着他们的选择。
车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走？
现在走了，能拿到欠薪，似乎不错。
但然后呢？
出去就能找到好工作吗？
留？
留下来风险极大，这个年轻的厂长看起来太能吹牛了。
但是……万一呢？
万一是真的呢？
照发工资的承诺太有诱惑力了，而且那份“元老”的许诺，也让一些人的心热了起来。
最终，老技术员刘福生第一个站了出来，他咬了咬牙：“厂长，我老刘跟你干了！
这厂子有我半辈子心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真没了！
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剩下的人就好办多了。
“我也留下！”
“算我一个！
反正出去也不好找活！”
“妈的，拼了！
少爷……不，厂长看起来是认真的！”
最终，只有两个年轻学徒犹豫再三，选择离开去结工资。
其他二十二人，全部选择了留下！
看着这二十多张虽然依旧带着疑虑，但却重新燃起一丝丝希望的脸庞，林寒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一把火，人心，总算暂时拢住了！
他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接下来，他需要拿出真东西，来真正征服这些人。
他拍了拍手，朗声道：“好！
既然大家选择相信我林寒，我绝不会让你们失望！”
“现在，我宣布华腾厂重生计划第一步：大扫除！
把所有车间、仓库，给我收拾得干干净净！
一台设备一台设备的擦，一个零件一个零件的整理！
我们要让这个厂子，先看起来像個能干事的地方！”
“刘师傅，你带几个人，把库房里所有还能用的原材料、零部件，全部清点登记造册！”
“张姐，你帮忙联系一下还肯赊账给我们的送餐师傅，中午给大家加个鸡腿！”
简单的命令，具体的目标，立刻让这群刚刚凝聚起来的人有了方向。
随着大扫除的开始，沉寂许久的华腾厂，终于响起了一些久违的声响。
而林寒，则回到了那间破旧的办公室。
摊开那张画了一半的草图，他的眼神变得无比专注和锐利。
光有人还不够，他必须立刻拿出第一款能够快速变现的产品设计方案。
它不需要是完美的智能手机，那需要时间。
但它必须足够新颖，足够有噱头，成本足够低，并能利用华腾厂现有的生产条件和供应链基础，快速生产出来，抢占市场，回笼第一笔宝贵的资金！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个被拆散的收音机上，一个前世见过的、在智能机过渡初期曾小火过一阵的产品概念，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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