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日问问”是哪日，方时卿给不出答案。
尘光生自五年前将两岁的明安带回来后，刻意将自身修为降至最低，就同个寻常老人一样，不过半年便患了病，成日都要静养。
尘光生并非打算放弃修为、驾鹤西归，而是认为来人间一趟，就得好好走一趟寻常人该经历的一切，在玉华宗的长老里，他是唯一一个肯由岁月在自己面容上留下痕迹的人。
按宗主所说，等他这场“重病”结束，师父的境界便能提升至元婴后期。
六十六岁能到元婴期，也是一介奇才——玉华宗上下也就那么几个天赋异禀的人，其中两个都在飞霄峰了。
尘光生三十岁时收过一个弟子，也是个天赋极好的苗子，只是拜师不过两年便叛出师门，听闻是嫌玉华宗功法修炼太慢，便跑到魔族去了。
身为修道奇才的方时卿却不这么认为，那人嫌正道功法修炼慢，不是没努力就是假奇才。
胞妹方时越却与他截然不同，是半点天赋也没有，只能跟着尘光生学学剑法，偶尔的也会到荡云峰的关心意长老那学些轻巧的武器，是为防身所学。
她天赋不在修道，反倒是在学医炼药，是秦上月十分拿得出手的弟子。
是了，她后来首接就拜在秦上月门下，如今下山嫁做人妇，靠着炼药的本事和三师妹帮衬，做了些小生意，五年前诞下一对龙凤胎，生得那是一个水灵可爱。
想到他们用奶呼呼的声音对自己喊着“舅舅”，方时卿的心都要软化了。
晒的桂花一半要给明续，另一半则是带给方时越......主要是给俩小宝，小孩儿可喜欢糖桂花了，吃面、喝粥都要加上一些。
小孩儿都喜欢甜滋滋的东西，三师妹亦是如此。
给尘光生喂过药，方时卿就回院收桂花了，庄梧桐今日没跟着明安，便跟他一块回去。
他干活时动作麻利，一把一把地收起，剩底下的捡不起来，正打算拿扫帚扫，方时卿己经捏了手诀让地上散碎的桂花飘起，桂花随着方时卿的指示，通通回到了背篓中。
庄梧桐看得惊讶，拍手叫好，方时卿抬眉看他一眼，不置一词，实则心底己经羞得没边了——这小法术本不必人如此夸赞，玉华宗上的许多人都会......但他心中又确实因此冒了小尖儿。
桂花在太阳底下待的时间并不长，前几日都只晒在墙边阴凉处，今日放在太阳底下，就只为晒去潮气。
看他将桂花分作两份打包，庄梧桐没忍住问：“我瞧着，这些桂花都没晒得太干，不用在阳光下再晒晒吗？”
方时卿道：“晒得太干，就做不成好吃的糖桂花了。”
“师兄要做糖桂花吗？”
“我不做，我妹妹做。”
“师兄还有妹妹？”
方时卿斜睨他一眼，“你倒是爱问。”
庄梧桐识相的闭了嘴，不再发问。
他不答，自有人会答。
吃过晚饭，庄梧桐随明安回屋。
方时卿给的饴糖他没吃，如今到明安屋里倒是有了用处，他边给出糖，边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些，明安不在飞霄峰的二师姐、三师姐老底都要给他透光了。
糖吃到最后，明安似是想起什么，说：“这几日大师兄估计得下一趟山。”
“是院中缺了什么要去买吗？”
“不是不是，飞霄峰缺了东西到，你可记得今早大师兄起晚了？”
“记得呢，你说他儿时......村里遭魔族屠戮。”
明安说：“过几日就是那一村子人的祭日，大师兄和二师姐要回去祭拜他们。”
庄梧桐听罢，心中五味杂陈，没再打听别的，打算回去休息，临走前还看了一眼嘴里还嚼着糖的明安。
明安吃完了糖，端起桌上杯子喝了口水，刚想着大师兄不知晓他今夜吃糖，就偷懒不盥漱了，那边庄梧桐就抬起手指往他嘴上指了指，说：“吃了糖要漱口。”
明安小脸一皱，想反抗，庄梧桐又说：“不然我就告诉师兄。”
他只能委屈巴巴地漱口去了。
*翌日清晨，方时卿醒得早，盥漱之后他先将师父往后几日的药配好，放在了正屋桌上，隔壁放了纸条，撰写了这药何时熬、熬多久，其实这些明安都记得，方时卿总怕他忘记。
尘光生病了几年，飞霄峰上大小事宜都是由方时卿打理照料——其实飞霄峰上并无太多忙事，师父的内门弟子不多，只收了他们五个，方时越和明续又不在山上，这山上既不热闹，也没有让人闹心的事。
飞霄峰上也就只剩下明耀和明安两个能蹦跶的，明耀虽腼腆，但性子稳重，明安顽皮，却也有分寸，方时卿是不担心的。
唯独会来事的也只有宗主那边，方时卿也不慌，给明耀找好了理由，说：“师父重病，师兄有事下山，你要照顾师父和小明安，无心管其他事，这段日子飞霄峰不放任何人入内。”
此前几年明耀也是如此“管理”飞霄峰，一开始他是不敢接这活儿的，听师兄说完后手中的石子捏得更碎了，任凭他如何摆手拒绝，最终还是被迫揽下。
如今惯了，对此没有异议。
下山祭拜爹娘这事方时卿每年都去，尘光生是知情的，但他如今整日不清醒，方时卿也是要与他说的。
出发的日子定在十月十二，也就是明天，今日有足够的时间等师父醒来告诉他。
在收拾完行囊，方时卿看到跟随着明安的庄梧桐，才将这人记起。
不是他想忘记，实在是这些年习惯了如此安排，一通下来，唯独将这个外来者抛之脑后。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不在飞霄峰中，外人自然不能留在此处，他是怕有人心思不纯，对正在历劫的尘光生下手。
他将庄梧桐叫来，简单说了自己要下山的事，对他道：“你有两个选择。
玉华宗会收外门弟子，那些弟子由各位长老授学，所以也会有相应住处。
你在宗主那留了名，目前并无威胁，按理来说你早己可以入住，只是因伤暂时还住在此处罢了。
你要去，我立即就能到宗主那为你安排。”
庄梧桐问：“那第二个选择呢？”
“随我下山，下山后你想去哪都可以。”
“我不去哪，我跟着你。”
“那就是要跟我一道走了？”
方时卿有些意外，昨日还说怕遇见魔族的人，今日居然就有了与他一道下山的心思。
庄梧桐认真点头，有些可怜地抿抿唇，说：“我只认得你和明安，外门弟子，那些我都不认得，难免害怕。”
这理由让方时卿没忍住发出一声无奈的笑。
这人当真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吗？
一般这个年龄的孩子，不是独来独往，就是会与其他同龄孩子混到一块，他倒好，像小明安一样要粘人......和明耀刚入门时也有些相似。
他朝庄梧桐挥了挥手，打发人道：“去收拾行囊，明日辰时三刻出发。”
“好！”
*月明星稀时，飞霄峰上没了灯火，寒蝉偶尔鸣叫一声，没多吵人。
明安院子里，侧边厢房，下午收拾好行囊后的庄梧桐似乎没打算入睡，开着窗子看黑暗中层层叠过的山峰。
山里长着很多梧桐树，与它同名的少年正盯着不远处的那棵，低声呢喃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庄梧桐。”
他想起被方时卿背起那日，睁眼后除了方时卿的背影，就是隔壁的梧桐树。
正好由他捏造个假姓名。
微凉的风吹拂到脸上，庄梧桐摊开双手，盯着手腕处许久，随后左右手交替，如同捏丝线一般在两手手腕处捏了一下，真给他捏出一根几近透明丝线，丝线连着心脏，似乎只要稍稍用力牵动，心脏就会被丝线紧紧缠绕，最后一点点割裂那团跳动的肉块。
可是没有。
这股力量于他而言毫无威胁之力，他只轻轻往前一拽，一整根丝线完整呈现在面前，不粘一滴鲜血。
丝线被他放在掌心，稍一揉搓，就成了个白色的小球。
庄梧桐用手指拨弄着小球，在升起将它按破的念头时，他止住了动作，一个转手，白色的小球顿时消失不见。
他自言自语道：“这别扭性子，真有些讨厌......但到底是救我一命，总得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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