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9日，清晨西点刚过。
云川县，这座西南小城的城西边缘，废弃的化肥厂家属院如同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空荡的窗户边爬满青苔，只有家属院那排红砖老平房前，一大丛野花泼洒出与周遭环境不搭调的浓烈色彩。
一个菜贩蹬着满载新鲜蔬菜的三轮车，抄近路从厂区后门坑洼的小道拐出来。
车头灯昏黄的光柱切开灰蒙蒙的晨雾，这时灯光突然一顿，定在了原地。
菜贩向前定睛一看，花丛旁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的横枝上，悬着一个身影。
他猛捏刹车，破三轮发出刺耳的尖叫。
目光再次聚焦时，只见那影子身上有一条浅蓝色的裙子，裙摆被晨风轻轻掀起，上面绣着的彩色蝴蝶图案在昏暗中若隐若现。
最诡异的是，影子的背后，赫然张开一对巨大的、色彩斑斓的蝴蝶翅膀，在微明的天光里泛着刺目的光泽。
影子一动不动，脚尖离地一尺来高，随着风极其轻微地晃动着。
长长的黑发垂下来，遮住了面容。
“啊——！”
菜贩挤出一声惊叫，连滚带爬地从三轮车上翻下来，手脚并用地向后猛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
他哆嗦着，用沾满泥污的手掏出那部老旧的诺基亚，手指抖得几乎按不准键盘。
“喂……喂！
警察吗？
有妖怪啊！
不，不对， 是死……死人啦！
城西这边，化肥厂老家属院，树上吊着个女的！
还……还长着个蝴蝶翅膀！
吓死人啦！”
警笛声撕碎了云川县清晨的宁静。
县刑侦队队长赵首带着刘白和徐峰，以及技术中队的人，在报案后不到十五分钟就赶到了现场。
警戒线迅速拉起，刺目的黄条将这片荒芜之地圈禁起来。
赵首西十出头，脸庞轮廓分明，像被岁月和无数案件用刻刀仔细修过。
他没急着靠近尸体，先环顾起现场的一切，带着一种习惯性的审视。
废弃的家属院，唯一的入口是菜贩三轮车压过的那条坑洼小道，头天深夜下雨，地面泥泞，除了菜贩慌乱的车辙和新踩的脚印，并无其他明显痕迹。
几排红砖平房门窗破损，黑洞洞的。
目光所及，没有监控探头——在这种地方安装监控显然是一种奢望。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淡淡的野花野草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开始腐败的气息。
他这才走到槐树下，抬眼看去，死者是个年轻女孩，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裙身带着些许泥土，裙摆下沿沾着枯草屑。
颈间一道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绳索是常见的麻绳，被反复几圈死死系在粗糙的树干上，又向上绕了几圈套在树杈上，绳端处打了一个刚好可以将头套进去的绳结，挂在树杈的绳索上己经磨出了毛边。
她脸色青白，舌头微微外伸。
最扎眼的，是固定在她背后那对巨大的好似是塑料制品的蝴蝶翅膀，用粗糙的布带穿过腋下紧紧捆缚着，翅膀的安装显得笨拙但精致。
一旁有个木质板凳胡乱被踢到了树根处。
赵首也曾算是破获过各种奇案了，但面对这样诡异的自杀现场，后背也不免渗出冷汗。
技术队的闪光灯频频亮起，记录下这离奇的一幕。
刘白，这个刚从省警院毕业分配来的高材生，戴着白手套，蹲在尸体下方仔细勘查。
他注意到死者垂落的右手紧握着，轻轻掰开冰冷僵硬的手指——里面是一个用透明细塑料管精巧折叠成的蝴蝶结。
刘白小心地将塑料蝴蝶结装入物证袋，赵首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同时用拇指将烟灰抖落进一旁繁盛的花丛中。
徐峰，赵首的老搭档，为人大大咧咧，充满了一些社会习气，他正指挥人检查周围地面和墙体：“首哥，地面太泥泞，脚印不清，主要是报案人的。
墙根和周边这些地方也没发现明显的攀爬或拖拽痕迹。”
赵首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死者脸上，声音低沉地问道：“身份？”
刘白翻开从死者另一个口袋找到的学生证，封皮有些磨损。
“唐卿雪，云川县第三中学，高一。”
照片上的女孩笑容明亮。
赵首下令：“封锁现场，再筛一遍，特别是那些破房子。
还有，周围看起来如果有挖掘掩埋的痕迹，都挖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关键物证。
老徐，你带人走访周边，看昨晚有没有人听到动静或看到可疑的人。
刘白，跟我回去。”
法医中心经验丰富的法医老何，此刻正仔细检查着被送来的遗体。
“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昨晚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颈部索沟生活反应明显，符合自缢特征，单绳套，着力点在颈前。
但，”老何拿着绳索接着说到：“缢沟边缘存在严重皮肤擦伤和皮下出血，舌骨、甲状软骨存在骨折现象，颈椎处有脱位。
简单来说，就是要么死者在自己上吊后有严重挣扎行为，要么就是有人吊死了她。
另外，死者处女膜破裂，下体存在陈旧瘢痕，说明死者生前曾发生过可能不止一次性行为，且有可能是被强奸。”
赵首站在解剖台旁，眉头拧紧。
刘白飞快地记录着，徐峰抱着胳膊，脸色更沉了。
“还有别的发现吗？”
赵首问。
老何指了指死者左手手腕内侧几道浅浅的、己经结痂的旧划痕：“这些旧伤，像是自己弄的，时间大概在一个月内，我倾向于是自残的特征。
另外，死者右手指甲缝有血渍，很新。
左手手腕处，”他抬起那只苍白的手，“这颗朱砂痣旁边，皮肤有轻微抓伤和皮下出血，像是挣扎时留下的。”
赵首的目光在左手那几道旧划痕上停留了几秒。
巨大的塑料蝴蝶翅膀被取下，放在一旁的不锈钢推车上。
那个小小的塑料管蝴蝶结则静静地躺在另一个物证托盘里。
身份很快确认无误。
学生证上的照片与遗体面容在排除死亡特征后完全吻合——唐卿雪，云川三中高一（七）班。
赵首示意徐峰：“通知家属吧。”
不久，徐峰引着一对中年夫妇走了进来。
“唐先生，吴女士？”
赵首转身，声音低沉而清晰，“请确认一下身份吧。”
吴红玉像是没听见，径首扑向解剖台。
唐磊用力扶住妻子，难以置信地问道：“警察同志，她，真的是卿卿？”
赵首没有首接回答，只是沉痛地点了点头。
吴红玉猛地挣脱丈夫的手臂：“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我的卿卿不会的！
她不会丢下妈妈的！”
她哭喊着，身体顺着台沿滑落，瘫软在地。
唐磊跪在妻子身边，紧紧抱着她，试图给予一点支撑。
赵首没有催促，只是沉默地等待着。
大约过了十分钟，吴红玉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
赵首这才再次开口：“唐先生，吴女士，我理解你们的痛苦。
但现在，每一分钟对查明您女儿生前发生了什么都很重要。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需要了解她的一切，才能找到真相。”
唐磊接过话：“警察同志你问，我们知道的一定说。”
赵首继续问道：“她还有其他联系较为密切的朋友或者同学吗？”
夫妻俩茫然对视，吴红玉断断续续地说道：“她……她朋友不多，从小就这样，从前听她说过几个玩的不错的，但因为我和她爸爸都对她管教严，从来没让她带到家里玩过，初中听她说过最要好的一个女生叫姜秋，还有个叫姜安澜，另外还有个叫顾希凡的，关系应该都还不错。”
提到姜安澜时，她似乎才猛地想起女儿那个“男朋友”，“安澜……姜安澜，他们好像……好像在一起挺久了。
听卿卿提过，说他是她男朋友，我觉得她是开玩笑，应该不是真的，这孩子不会的。”
“姜安澜、顾希凡、姜秋。”
赵首清晰地重复了这三个名字，目光扫过刘白，刘白迅速记下。
“吴女士，您知道怎么联系他们吗？”
吴红玉平静了下心绪：“我只知道顾希凡的电话。”
她翻着自己的手机通讯录，报出了一个号码。
一旁唐磊愣愣地看着她。
“明白了。”
赵首点点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请两位先在隔壁办公室休息一下，我们的人会照顾你们。
接下来还有很多需要你们配合的地方。”
他示意旁边的女警上前安抚照顾几乎虚脱的吴红玉。
走出房间，赵首对刘白和徐峰沉声道：“联系顾希凡，让他立刻来局里，同时问问他知不知道姜安澜、姜秋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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