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禁闭室的甬道阴暗潮湿，墙壁上每隔十米才有一盏昏黄的源晶灯，光线勉强驱散着浓重的黑暗，却将人的影子拉得如同鬼魅。
劳德诺双手被沉重的镣铐锁在身前，每走一步，铁链拖过粗糙石地的声音都在空旷的甬道里激起刺耳的回响。
“走快点，异端！”
身后的戒律卫士用电棍的末端不耐烦地戳了一下他的后腰。
劳德诺一个踉跄，却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能感觉到卫士们目光中的鄙夷与幸灾乐祸。
在他们眼中，一个被剥夺了拓荒者身份的人，比灰雾里的腐尸犬还要卑贱。
曾经的英雄，如今的罪人，这种身份的急剧坠落，是高墙部落里最能满足旁观者扭曲心理的戏剧。
禁闭室位于高墙的最底层，这里阴冷、与世隔绝，是惩罚最顽固罪犯的地方。
一扇厚重的铁门被打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卫士粗暴地将他推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锁舌转动的声音宣告了他与外界的彻底隔绝。
黑暗与死寂瞬间将他吞没。
劳德诺没有动，他静静地站在黑暗中，任由身体的疼痛和心底的悲愤如潮水般涌来。
锤子被影嗣淹没的画面，阿木七窍流血的惨状，以及高台上大长老那悲天悯人却又冰冷无情的宣判，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替上演。
“别信……长老……”锤子最后的话语，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灵魂。
他缓缓地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身体的疲惫几乎让他立刻昏睡过去，但精神上的亢奋却让他无比清醒。
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不能绝望。
静默深渊，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流放，但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脱离神谕议会监视，去寻找真正答案的机会。
他将手伸进腰间裹着的破布内侧，摸到了那个坚硬、冰冷的金属方块。
这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
父亲劳风，曾经是高墙部落最传奇的拓荒者队长，死于一次深入灰雾之海的“意外”。
部落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葬礼，大长老亲自为他致悼词，称他为“为部落寻找希望而牺牲的英雄”。
但从那时起，年幼的劳德诺就觉得，父亲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金属方块，大约巴掌大小，通体由一种未知的黑色合金制成，表面光滑无痕，没有任何缝隙或按钮。
十年来，劳德诺尝试了无数种方法，都无法将它打开。
它就像一个沉默的谜题，守护着父亲最后的秘密。
今夜，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渴望解开这个谜题。
他将方块放在掌心，借着从门上观察孔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仔细地审视着。
或许，打开它的方式并非物理层面的。
父亲曾说过，有些锁，需要的是钥匙，而有些锁，需要的是“资格”。
资格？
什么资格？
劳德诺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是力量？
是智慧？
还是……某种特定的信物？
他想起了父亲教他格斗术时，总会强调一句话：“记住你每一次流血的教训，那才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
流血……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
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将掌心那道被影嗣利爪划开、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对准了金属方块的一个边角，然后猛地攥紧拳头！
“嘶……”剧痛传来，温热的鲜血从伤口中再次渗出，顺着他的指缝，缓缓流淌到黑色的金属方块上。
奇迹发生了。
那冰冷的金属方块在接触到他血液的瞬间，仿佛活了过来。
一道道肉眼难以察觉的微光在方块内部亮起，构成了一幅极其复杂的、类似电路图的纹路。
血液被迅速吸收，方块表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原本天衣无缝的外壳，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细缝。
紧接着，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束从裂缝中射出，投射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形成了一幅三维立体的全息影像。
影像中，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穿着旧式的拓荒者作战服，身材高大，面容与劳德诺有七分相似，但眼神中多了一份饱经风霜的沧桑。
是父亲，劳风。
“诺诺，当你看到这段影像时，说明你己经走到了我预想中最坏，也是我最期望的一步。”
影像中的劳风声音有些沙哑，背景里传来仪器运转的微弱蜂鸣声，“你一定是因为触碰到了议会的‘禁忌’，才被逼到了绝路。
别难过，孩子，这证明你长大了，像我一样，成了一个不肯闭着眼睛活下去的人。”
劳德诺的呼吸瞬间停滞，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父亲的影像，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听着，时间不多，我必须长话短说。”
劳风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第一，‘天噬’不是神罚。
它是我们祖先，也就是旧世界人类的一项失控实验，代号‘盖亚’。
他们试图改造地球生态，以适应被污染的环境，但他们失败了。
灰雾，就是失败的产物，一种拥有自我意识的纳米机械集群，它在缓慢地‘消化’整个星球。”
这个开场白，如同一道惊雷，在劳德诺的脑海中炸响，将他十几年来的世界观彻底颠覆。
“第二，噬极兽不是怪物，它们是‘盖亚’计划的另一个分支，是生物改造的产物。
它们并非生来就狂暴嗜血，而是被灰雾中的某种指令所控制。
它们渴望源晶，是因为源晶是旧世界的能源核心，里面储存的纯净能量可以帮助它们完成更高层次的‘进化’，摆脱灰雾的控制。
你今天遇到的那种拥有智慧的噬极兽，很可能就是进化的一个方向。”
劳德诺想起了那个孵化场，那枚吸收着源晶能量的卵。
父亲的话，完美地解释了他所遭遇的一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劳风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神谕议会，尤其是大长老，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我们脚下的这座高墙部落，并非简单的避难所。
它的前身，是旧世界‘盖亚’计划的7号研究基地。
大长老的祖先，就是这个基地的最高负责人之一。”
“他们没有告诉幸存者真相，反而编织了‘神罚’的谎言。
因为真相会让人们恐慌，会让幸存者质疑他们的领导地位。
他们利用谎言和信仰，将所有人圈养在这座孤岛上，将源晶这种能够决定人类未来的战略资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以此来维持他们永恒的统治。
任何试图接近真相的人，都会被他们以‘异端’或‘意外’的名义清除掉，就像……我一样。”
影像中的劳风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我发现了基地的核心数据库，就在静默深渊的底部。
但我还没来得及破解，就被他们察觉了。
这次任务，就是他们为我准备的坟墓。”
“诺诺，他们把你流放到静默深渊，看似是绝路，其实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劳风的影像开始变得不稳定，闪烁着雪花点，“去那里，找到7号基地的核心数据库。
我留下的这枚‘遗物’，是数据库的最高权限密钥。
数据库里有‘盖亚’计划的全部资料，甚至……可能有逆转‘天噬’的方法。”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影像到这里，突然剧烈地扭曲起来，劳风最后的话语被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淹没。
下一秒，光束消失，金属方块表面的光芒也随之黯淡，重新合拢，掉落在地，恢复了那个平平无奇的模样。
劳德诺僵在原地，如同被石化了一般。
父亲的留言，信息量太过庞大，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击着他的认知。
谎言，一切都是谎言！
所谓的神罚，所谓的戒律，所谓的庇护，全都是一个精心编织了数十年的巨大骗局！
他们不是在带领人类求生，他们是在用无知和恐惧，囚禁着人类最后的希望！
无尽的怒火从他心底燃起，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他想嘶吼，想砸碎这扇铁门，想冲到高台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大长老伪善的面具。
但他不能。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父亲用生命换来的情报，不是让他去送死的。
他必须活下去，必须去静默深渊，找到那个核心数据库。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并在他的牢门前停了下来。
劳德诺立刻警觉起来，将地上的金属方块揣回怀中，身体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观察孔的挡板被无声地滑开，一双清澈而熟悉的眼眸出现在那里。
“凌霜？”
劳德诺愕然。
“嘘。”
凌霜将一根手指竖在唇边，她的声音压得极低，通过观察孔传了进来，“我用视察底层净化管道的名义支开了守卫，只有五分钟。”
她没有问劳德诺为什么会在这里，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而是首接切入主题：“你带回来的那枚源晶，我检查过了。
它内部的精神印记，充满了高度的逻辑性和目的性，那绝不是野兽能拥有的。
你说的是真的。”
劳德诺沉默着，静静地听着。
“我查阅了部落最古老的几份手稿，发现在关于‘天噬’初期的记载中，有很多段落被刻意涂抹和修改过。
我偷偷复原了一部分，里面的描述，更像是一场‘技术灾难’，而不是‘神罚’。”
凌霜的语速很快，显示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劳德诺，大长老他们……在害怕。
他们害怕你带回来的东西，会动摇部落的根基。”
她的话，与劳风的留言相互印证，让劳德诺对整个骗局的轮廓看得更加清晰。
“静默深渊，所有典籍都将它列为‘极度禁区’，但我找到了一份被销毁的旧世界地图残片。”
凌霜从袖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卷，从门下的缝隙塞了进来，“上面标注，深渊中心区域，曾是旧世界一个最高级别的生物实验室，代号——‘黎明’。”
“黎明”计划！
“这里面，除了地图，还有一枚高纯度能量棒，足够你身上的便携设备使用一个月。
还有三支高浓缩营养剂。”
凌霜继续说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劳德诺捡起地上的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
他打开看了一眼，里面的东西，对于一个即将被流放的人来说，无异于救命的至宝。
“为什么？”
他抬起头，透过观察孔，深深地看着那双眼睛。
凌霜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她避开了他的首视，轻声道：“我只是……不想看到真相被永远掩埋。
我也不想看到……你死在那里。”
她将一枚小小的、用兽牙雕刻的哨子也塞了进来。
正是多年前，他送给她的那枚。
“把它带上，”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你能活着回来……就吹响它。”
脚步声从甬道远处传来，是守卫回来了。
“我该走了。”
凌霜迅速关上观察孔的挡板，“劳德诺，活下去。”
说完，她便匆匆离去。
禁闭室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劳德诺紧紧握着手中的油布包和那枚兽牙哨子，父亲的遗物在怀中散发着冰冷的触感。
他心中的怒火己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静和决然。
复仇，不仅仅是为了父亲，为了锤子和阿木，更是为了所有被蒙蔽、被圈养在高墙之内的同胞。
静默深渊，神谕议会眼中的坟墓，如今，在他眼中，却成了唯一的希望之地。
他要去的，不是流放地。
而是一个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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