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王小刀，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醉仙楼的后院。
地上满是随意堆放的柴火垛，沾着泥的菜根在墙角腐烂，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几只芦花鸡旁若无人地啄着地上的饭粒，被两人脚步声惊得扑棱着翅膀躲开，留下几片羽毛飘落在黏腻的石板路上。
风裹着前堂飘来的酒气和后厨的油烟，刮在脸上有些呛人，陈默裹了裹身上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褂——这是原主唯一的体面衣裳，袖口还磨破了个小口。
走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见前方挂着一块油汪汪的粗布门帘，门帘边缘硬邦邦的，显然是常年浸油结了痂。
王小刀先一步掀开门帘，回头冲陈默递了个“小心点”的眼神，陈默深吸一口气，跟着跨了进去。
刚进门，一股滚烫的热浪就扑面而来，瞬间裹住了全身——灶膛里的柴火正烧得旺，橙红色的火苗窜起半尺高，“呼呼”地舔着黝黑的铁锅底，把空气烘得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
三个赤着膀子的壮硕帮厨正围在灶台前，古铜色的脊梁上挂满了汗珠，顺着肌肉的纹路往下淌，滴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其中一个高个子帮厨单手抡着比脑袋还大的铁锅，手腕猛地一翻，锅里的五花肉片裹着葱段在热油里“滋啦”作响，油星子溅在锅沿上，又弹回锅里，翻飞出一股浓烈的油香。
靠东墙的案台上，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师傅正握着菜刀切菜，“笃笃笃”的声音快得像连珠炮，青笋被切成均匀的细丝，码在竹筐里，连长短都差不了半分。
旁边的木架上摞着高高的白瓷碗，一个学徒正手忙脚乱地擦碗，不小心碰倒了一只，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两半，立刻被一个穿藏青短褂的中年男人瞪了一眼，吓得学徒赶紧蹲下身，手指被瓷片划破了都不敢吭声。
那中年男人就是醉仙楼的主厨赵德柱。
他身材微胖，面色黝黑，额头上的抬头纹深得能夹进蚊子，藏青短褂的前襟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斑，腰间系着一条洗得发灰的白布巾，此刻正背着手在厨房中央踱步，一双锐利的眼睛像鹰隼似的扫过每个角落，连帮厨颠勺的幅度稍小都要被他呵斥两句。
他的目光很快落在了刚进门的陈默身上，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声音洪亮得盖过了灶火声：“哼！
还以为你陈小默死在后院草堆里了呢！
磨磨蹭蹭走了半炷香，跟个裹脚的娘们似的！
昨天打翻我一锅高汤的账还没跟你算，今天敢迟到？
是不是皮又痒了，想让我用灶刷给你松松骨？”
说话间，他往前迈了两步，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陈默脸上，带着一股烟酒和油烟混合的味道。
陈默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原主的身体还残留着对赵德柱的恐惧，后背己经开始发紧。
但他脑子里突然闪过自己在现代厨房的样子：穿着定制的白色厨师服，站在恒温恒湿的操作间里，身边是精准到克的电子秤和消毒后的分区砧板，哪受过这样的呵斥？
一股属于现代主厨的骄傲涌了上来，他硬生生止住了后退的脚步，学着原主的样子低下头，声音压得有些含糊：“对不住，赵师傅，我……我昨天受了寒，早上起来头有点晕，所以来晚了。”
“受了寒？”
赵德柱嗤笑一声，伸手扯了扯陈默的衣领，露出他脖颈处苍白的皮肤，“我看你是偷奸耍滑惯了，找借口都不会找！”
他的声音故意拔高，引得周围的帮厨和学徒都看了过来——切菜的络腮胡师傅停了手里的刀，挑着眉看热闹；刚才摔碗的学徒偷偷抬眼，眼神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连站在门口的王小刀都急得攥紧了手，却不敢上前替陈默说话。
“我们醉仙楼不养闲人！”
赵德柱的手指重重戳了戳陈默的胸口，“瞧瞧你这副弱不禁风的德行，切个菜跟绣花似的，半天切不出半碗；让你颠个勺，你手抖得跟得了羊癫疯似的，油都能洒一地！
老子教你多少遍了？
‘旺火速成’才能锁住肉香，‘油大味重’才合京城里老爷们的口味！
你倒好，上次让你炒个青菜，非要用温水焯一遍，说什么‘保留维生素’——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
好好的青菜炒得寡淡无味，客人吃了一口就吐了，你说你是不是废物？”
陈默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心里的火气首往上冒。
他想反驳：“旺火速成会破坏食材的纤维，吃起来又柴又老！
油大味重会掩盖食材本身的鲜味，长期吃还伤脾胃！”
他更想指着这厨房的角落骂——那块又擦砧板又擦锅的黑抹布，就扔在装生肉的木盆旁边；切完生鸡的菜刀，随便在水里冲了冲就去切凉拌菜，这要是在现代厨房，早就被卫生部门罚得关门了！
可他知道不能——现在他是陈小默，一个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学徒，没资格跟主厨讲道理。
“还愣着干什么？
哑了？”
赵德柱见他不说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指着墙角那堆堆得半人高的蔬菜，声音又提高了几分，“去！
把那些菘菜和冬葵都给我洗干净，切成段！
菘菜要切一寸长，冬葵要去老根，要是敢切得长短不一，或者菜根里还沾着泥，今天晌午你就别想吃饭，首接卷铺盖滚出醉仙楼！”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角的竹筐里堆着一堆蔬菜——菘菜的叶子上沾着黄泥巴，有的还爬着小虫子；冬葵的老根粗得像手指，显然是没人愿意处理的“边角料”。
他咬了咬下唇，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往墙角走。
路过王小刀身边时，王小刀悄悄塞给他一块干净的麻布，小声嘀咕：“快洗吧，赵师傅今天气头正盛，别再惹他了。”
陈默捏着那块带着体温的麻布，脚步沉重地走到水槽边——水龙头是用铜做的，水流细得像线，还带着铁锈味。
他看着水里漂浮的泥点，又想起自己昨天还在米其林餐厅里，用山泉水泡着黑松露，心里一阵发酸：这地狱般的厨房，难道真要成他穿越后的“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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