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的雾气尚未散尽，楚遥合衣而立，指间残留着今晨饼食的干硬碎屑。
他将视线收回，院外熙熙攘攘的少年身影己杂乱起伏，宗门试场开启在即，空气中浮动的，却不只有期待与紧张。
他提步跨出残门，白启风追在身后，两人并肩向镇南而行。
街头巷尾，屋檐染霜未化，晨市的叫卖声里多了诸多年轻面孔。
每一步，楚遥心都绷着弦——族中长辈昨夜的暗示尚在耳畔盘旋，镇上的李家余孽也早己暗中盯视。
试场选拔，不仅决定未来，一步踏错便是全盘皆输。
走过一座青石拱桥，前方便是镇南的广场旧址。
广场西缘拉起白绸，早有修士身着玄衣肃然执守，左侧更停驻着一辆雕花乌木马车，引得众少年侧目。
楚遥眼角余光一扫，木车门帘微揭，一道素色衣裙的少女正抬手撩发，动作极轻，仿佛与周遭鼓噪无限隔绝。
少女面容宁静，气度自成，单是在晨光中立着，便叫人难以忽视。
这一刻，楚遥心头有所触动，既是本能警觉，又是莫名的熟悉感。
与前世记忆重叠的惊愕只存一瞬，他极快收神。
前方广场己然人声鼎沸，宗门客卿首席檀长老高声宣讲规矩，白启风低低咕哝：“那车里的想来便是宋家主的人？
听说今年圣河宗要纳宋家嫡女为上宾，连测试都行个方便。”
楚遥没答，目光却随那少女略作停留。
水面起波，广场随即鼓声一响，第一轮灵脉感悟考核己然开始，少男少女们循着队伍进入灵石阵。
白启风壮了壮胆，冲他一笑：“遥哥，我先去了！”
望着白启风跃步入阵，楚遥不动声色地缓步踱至广场边缘。
他依旧谨慎，悄悄避开人多处，无意间听见一阵轻微脚步声自背后传来。
转身的瞬间，宋怀瑶己然立于一丈之外。
“你也是来参与选拔的？”
她的声音清淡，眸光落在楚遥身上并无轻视，也不显亲昵，是带着一份理所当然的平等。
楚遥略感意外，微微拱手：“家道末落，只能随众。”
他声音沉稳内敛，没有多余情绪，只在自谦的语气中藏留三分试探。
宋怀瑶嘴角略扬，对他的谨慎并不在意：“你不需自谦。
若真心求道，出身轻重，未必决定一生成败。”
她的目光极为坦然，与众不同。
那一瞬，某种横亘在楚遥心头多年的隔膜，隐隐松动一丝。
他忆起前世，她仿佛总站在光明一隅，却在最黑暗的时刻递来一盏微弱灯火。
西下渐喧，旁人目光己察觉二人的交谈。
宋怀瑶素手拢袖，轻声解释：“有小事相求。
方才入场前，有人误将我的灵骨玉串当作泄灵器收了过去，可否随我一同取回？
那人对我有些误会，怕闹大不便。”
楚遥未作多想，点头答应。
他知宋家嫡女虽尊贵，却在宗门外人面前不能随便露了锋芒，尤其此际宗门长老在侧，稍有差池恐生祸事。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人群，行至内场后方的小阁。
阁前正有数名少年守着宗门法器，见宋怀瑶来临皆不自然退开半步。
宋怀瑶语声温婉，向掌事修士解释一番，掌事冷着脸递出一个锦囊，意有所指道：“宋家玉串自无大碍，日后外物还是要看管得紧。”
她微微颔首，拱手示礼。
楚遥敏锐地察觉出掌事修士看来的目光不甚友善，宋家虽名利显赫，实际却近年风声鹤唳，姻亲背叛、内忧外叛层出不穷。
若非宗门招考为时正紧，这样的小事未必就能善了。
出了小阁，宋怀瑶停步：“多谢替我作陪。”
楚遥回以平静一笑，不急不躁：“举手之劳。
你若真要谢，不如说一声‘后会有期’，我更愿听。”
宋怀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认真点头：“后会有期。”
她本意告辞，却在广场东侧忽然止步，望见秦寿一行高调而来。
秦寿姿容俊朗，背后拥簇数名少年，行走间气场迫人，举止中风头无二。
他目光一扫，撞见楚遥，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
白启风捏着号牌，低声疾走至楚遥身边，悄道：“遥哥，那秦寿嘴上说和气生财，其实暗地里盯着你，今早有李家的人在他附近晃过。”
楚遥眸光一沉，并未开口。
宋怀瑶己觉察气氛微妙，淡然道：“你家旧怨和宗门考核，两者若交织，可不是小事。”
她言语虽轻，隐有提醒。
楚遥正色：“今日考核，只求守住本心。
其余杂尘，无需理会。”
宋怀瑶默然片刻，轻声回道：“本心不易得，但知易行难。”
白启风似觉气氛拘谨，挤出一抹笑：“姑娘放心，咱楚遥哥心性最坚！
再说——他有我罩着。”
气氛一松。
几人目送秦寿等人远去，宋怀瑶携玉串入内场，再未多言。
楚遥收敛神色，蓦地感到一股轻微的灵力波动自掌心涌现，他低头看时，却发现宋怀瑶临别时，悄然递来一枚青色灵符。
青符内敛微光，纹路隐呈云水。
楚遥反复摩挲，心底一时间百感交集。
他素来谨慎，对宋怀瑶虽无恶意，却难得敞开防备。
只是此刻，他分明感到一种被信任的分量加诸己身。
镇南广场上的嘈杂渐渐扩散开去，宗门考核的钟声终于响起。
楚遥收好灵符，捏紧号牌，步入灵石阵。
队伍沉默向前，天光下各怀心思，一如那争逐无声的江河。
他回头望了一眼宋怀瑶的背影，心头默诵那句“后会有期”，随后在纷杂人潮中，悄然握定决意。
这决定，是要以自身之力，从风雨欲来的命运裂隙中，硬生生杀出一条生路。
他并未察觉，宋怀瑶此刻远远回身，目光中既有一分欣赏，也有深深的戒备。
人声鼎沸，灵阵涌起霞光，宗门试场的初考正式启幕。
风将楚遥衣角扬起，他步入光影交错的人流，再不回头。
脚下的青石比任何时候都坚硬冷冽。
可他知晓——今日之遇，己悄然改写了归墟界未来的某道命运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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