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雪夜，总是格外安静。
药庐里点着两盏油灯，昏黄的光透过灯罩，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沈砚清将熬好的汤药倒进粗瓷碗，药香混着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她递到谢临渊面前时，指尖还带着药罐的余温。
“这药需温服，每日一剂，连喝七日，能缓解你气血郁结的症状。”
她站在桌旁，目光落在谢临渊腕间那道浅褐色的疤痕上——方才诊脉时便注意到了，疤痕细长，像是刀伤，却又带着几分诡异的弧度，不似寻常兵器所划。
谢临渊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他却面不改色，只淡淡道：“多谢。”
一旁的侍卫秦风见了，连忙递上早己备好的蜜饯，却被他抬手拒绝。
苏氏端着一盘刚蒸好的红薯走进来，放在桌上，目光扫过谢临渊时，仍带着几分警惕：“瑞王殿下，您既说与沈敬之有旧，可否细说当年之事？”
她将一个烫手的红薯塞进沈砚清手里，指尖轻轻按了按女儿的手背，似在提醒她保持冷静。
谢临渊指尖摩挲着空碗的边缘，目光沉了沉，像是在回忆遥远的过往：“十年前，我父亲谢靖远镇守北疆，沈御史任御史大夫，二人虽一文一武，却因都看不惯朝堂贪腐，成了忘年交。
那年沈御史弹劾户部尚书赵承业贪墨军饷，证据确凿，可赵承业是太后的亲侄子，朝堂上竟无一人敢附议。”
沈砚清握着红薯的手猛地收紧，红薯的热气烫得她指尖发麻，却不及心里的震动——她从未听过父亲弹劾权贵的事，母亲这些年对此更是绝口不提。
“后来呢？”
她追问，声音有些发颤。
“后来，赵承业反咬一口，说沈御史收受贿赂，还拿出了伪造的书信。”
谢临渊的声音冷了几分，眼底闪过一丝怒意，“圣上虽知沈御史清白，却迫于太后压力，只能将他贬为庶民，流放岭南。
我父亲得知后，连夜写了求情折，快马送往京城，可还是晚了——沈御史刚到岭南，就传来了暴病身亡的消息。”
“暴病身亡？”
沈砚清猛地站起来，红薯“咚”地一声落在桌上，“我爹身体一首很好，怎么会暴病？
当年母亲带我逃出来时，只说爹没了，却不肯说详情，是不是还有隐情？”
谢临渊抬眼看向她，目光复杂：“我父亲派人去岭南查过，发现沈御史死前，曾见过一个自称‘送药’的黑衣人，而那黑衣人，据说是赵承业的贴身护卫。
可惜，那人后来离奇失踪，线索就断了。”
苏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走到沈砚清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带着哽咽：“阿清，当年我怕你年纪小，承受不住，才没告诉你真相。
你爹走前，曾给我寄过一封信，说若他出事，定是赵承业所为，让我带着你远离京城，永远不要回来。”
沈砚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桌上的红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十年了，她日夜盼着的真相，竟藏着这样的冤屈。
她攥紧心口的玉佩，指腹摩挲着上面的“沈”字，忽然想起父亲教她写字时说的话：“阿清，做人要像这玉佩，虽温润，却有筋骨，不能被强权折弯了腰。”
谢临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纸，递到她面前：“这是我父亲当年的调查记录，里面有沈御史死前的症状——心口疼、呼吸困难、皮肤泛青，与我半年前误食毒茶后的症状，几乎一样。”
沈砚清接过纸卷，指尖颤抖着展开。
纸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正是谢靖远的手笔，记录里详细写着沈敬之的病情，还有当地仵作的验尸结果——“体内有毒，却查不出毒源”。
她猛地抬头看向谢临渊：“你的意思是，我爹和你父母的死，都与同一种毒有关？”
“很有可能。”
谢临渊点头，声音低沉，“我父母去年在北疆军营‘遇刺’，身上虽有刀伤，却也验出了微量毒素。
我怀疑，刺客只是幌子，毒杀才是真的。
而我半年前误食的那盏茶，若不是秦风及时给我服了解毒丸，恐怕也活不到现在。”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谢临渊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寒意。
沈砚清看着他，忽然明白过来——他来药王谷，不仅是为了求医，更是为了找能解开这种毒的人。
而她，或许是唯一的希望。
“这种毒很罕见，”沈砚清定了定神，擦去眼泪，开始回忆母亲教过的医书，“我曾在《毒经》里见过记载，有一种叫‘牵机引’的毒，中毒者会心口疼、呼吸困难，死后皮肤泛青，且毒源极难查出，需用‘雪参’和‘冰魄草’做药引，才能缓解毒性。
只是这两种药材极为稀有，雪参只长在北疆的雪山上，冰魄草更是只在药王谷的寒潭边有几株。”
谢临渊的眼睛瞬间亮了几分：“冰魄草？
药王谷有？”
“有是有，”沈砚清点头，却又皱起眉，“只是寒潭边雪深路滑，且夜间有猛兽出没，要采冰魄草，需等雪化些才行。
而且，‘牵机引’的解药不仅需要这两种药引，还需要一味‘龙涎香’，那是贡品，只有皇宫里才有。”
“龙涎香我能想办法。”
谢临渊立刻说道，语气带着一丝急切，“只要能拿到冰魄草和雪参，解药的事就有希望。
沈姑娘，等雪化后，我陪你去采冰魄草。”
苏氏在一旁听着，脸色越发凝重：“阿清，冰魄草采不得！
寒潭边有瘴气，且当年你外祖父就是为了采冰魄草，才丢了性命……娘，”沈砚清打断她的话，目光坚定，“为了爹，也为了查清谢将军夫妇的死因，我必须去。
而且，有谢临渊在，我们会小心的。”
谢临渊看向苏氏，语气诚恳：“苏夫人放心，我会护好沈姑娘。
若此次能采到冰魄草，不仅能解我的毒，或许还能找到‘牵机引’的来源，为沈御史和我父母报仇。”
苏氏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谢临渊眼底的决心，终究是叹了口气，不再反对。
她转身走进内室，片刻后拿出一个布包，递给沈砚清：“这里面是你外祖父留下的防毒面具和绳索，采冰魄草时用得上。
你外祖父曾说，冰魄草只在月圆之夜开花，药效最好，等下一个月圆夜，你们再去。”
沈砚清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坚硬的面具，心里一阵温暖。
她抬头看向谢临渊，刚好对上他的目光，他眼底的清冷似乎淡了些，多了几分暖意。
夜色渐深，油灯的光越来越暗。
谢临渊和秦风起身告辞，去了苏氏安排的西厢房。
沈砚清站在药庐门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手里还攥着那个布包。
“阿清，”苏氏走到她身边，轻声说，“谢临渊身份特殊，朝堂上的事比我们想的更复杂，你要多留个心眼。”
沈砚清点头：“我知道。
但现在，他是唯一能帮我查清爹死因的人。”
月光洒在雪地上，像铺了一层银霜。
沈砚清摸了摸心口的玉佩，忽然觉得，这场雪不仅会带来冰魄草，还会带来更多的秘密。
而她与谢临渊的相遇，或许从十年前父亲与谢靖远结交时，就早己注定。
回到药庐，沈砚清重新拿起谢靖远的调查记录，仔细翻看。
当看到“赵承业曾派人去北疆采购药材”这一行时，她的目光猛地一顿——赵承业是户部尚书，为何会突然采购药材？
而且还是北疆的药材？
这里面，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将记录收好，心里暗暗决定：等采到冰魄草后，一定要去北疆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而此刻的她还不知道，这看似与旧案相关的药材采购，竟会引出药王谷外的第一桩奇案，将她和谢临渊彻底卷入这场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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