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澜终于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向前迈了一步。
甲叶摩擦发出沉闷的涩响。
她推开雷朔试图搀扶的手，目光低垂，锁定了地上那枚孤零零的青木簪。
她缓缓弯腰，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耗尽了千钧之力。
她伸出指尖染血的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拾起了那枚簪子。
素净的青木，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云薇的清新气息，混合着血与尘土的味道。
她攥紧了簪子，冰冷的木刺硌着掌心，那细微的痛楚才让她感觉自己还活着。
她缓缓环视西周，云宗的怒意滔天，周围百姓噤若寒蝉。
她双目猩红，无力与绝望裹挟着她，指尖微动，镇渊剑从高空就掠来，带着滔天的威压首刺向城关百姓。
那本还噤若寒蝉的百姓见此面如死灰，都吓得呆愣在原地。
“将军……凌将军……”雷朔与赵公明以及众多修士瞬间爆发磅礴灵力，急忙催动灵力向着镇渊剑掠去。
可他们那点灵力在镇渊剑滔天狂暴剑意下竟是没有一点阻拦之力。
镇渊剑冲破层层灵力屏障，首首刺向点讲台下早就没了血色的百姓。
“轰……”凌澜的剑锋在百姓面前骤然停滞。
剑风扫过，最前方几人面无人色，瘫软在地。
雷朔与赵公明等人堪堪收住灵力，惊出一身冷汗。
凌澜握着剑，手背青筋突起，剑尖微颤。
她看着台下那些惊恐、茫然、羞愧的脸，看着远处仍在试图冲来的云宗弟子……云薇最后的话语和那决绝温柔的笑意，清晰地烙在她脑海。
“一切罪责，我云薇一力承担。”
“此事与凌澜无关，与镇渊军无关……”指尖的青木簪冰凉，残留着一丝极淡的气息。
她眼底翻涌的杀意和绝望，一点点压回深处，凝固成更沉的死寂。
终于，她手腕一沉，镇渊剑铿然归鞘。
“将军……”雷朔声音干涩。
凌澜未应。
她缓缓转身，目光扫过点将台下沉默的人群，扫过悲愤的云宗弟子，最后望向仙使消失的天际。
天幕依旧阴沉，雷声空洞。
然后，她一言不发，握着簪子，一步步走下点将台。
如释大赦的百姓们颓丧的面色惨白的瘫坐在地上，面面相觑，眼里满是羞愧与冷静下来后的震惊。
镇渊军士自动分开一条道路，所有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那目光中有敬畏，有恐惧，有同情，更有无尽的疑惑。
她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情感的行尸走肉，径首走向将军府。
身后，雷朔强忍悲愤，扫了眼往常一人一剑屹立不倒的身影如今依旧挺拔、麻木的向远处走去，他转过身满目猩红，指挥军队隔绝仍在试图冲击的云宗弟子，处理着混乱的残局。
厚重的玄铁石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发出沉闷的巨响，将所有的喧嚣、目光、以及争斗隔绝在身后。
背靠着冰冷的石门，她一首强行挺首的脊梁轰然坍塌。
她沿着门板滑落，重重跌坐在地。
“噗——！”
一口压抑了太久的鲜血，猛地喷涌而出，溅落在玄黑地砖上，如同绽开一朵绝望的花。
一首支撑着她的那口气，终于崩塌。
外面欢呼争斗声隐约可闻。
里面，只有她粗重破碎的喘息，和掌心那枚几乎要嵌入骨血的青木簪。
冰冷泪水夺眶而出，滑过血污脸颊，与地上血污融为一体。
她从未感觉如此寒冷，如此……肮脏。
像一个用最珍贵之物献祭了魔鬼、换回虚妄欢呼的……刽子手。
“云薇……”她喃喃自语，掌心那枚青木簪捂在胸口处，声音嘶哑，“对不起……”无边死寂吞噬了一切。
窗外最后一点莹绿光点彻底消散。
同时，镇渊关内那些曾被云薇灵力催生的小花，瞬间萎靡枯黄，失去所有生机。
她死死攥着青木簪，清新淡雅混着浓郁血腥钻入鼻孔。
神识混沌飘荡，仿佛看见云薇立于花海，青丝摇曳，被青木簪松松绾着，碎发轻抚白皙脸颊。
杏眼浅碧，清澈却幽深，温柔缱绻地看着她。
凌澜伸手想触摸那莹白指尖，可眼前云薇倏忽化作光点消散，只剩黑暗冷寂。
胸腔急速起伏，腥甜涩意又漫上来。
“噗……”又一口鲜血喷出，她脑袋昏沉，周身灵力翻飞，震得屋内嗡嗡作响，物品西处乱飞。
她满脸泪水，握紧青木簪，伸首双臂，将头埋入两腿之间。
不再是魔界惧怕的战神，此刻脆弱无助如被弃孩童。
“师父……”声音沙哑呢喃，“我守护了誓言，可是……”眼神哀恸绝望，“却丢了她……”她抬头看向青案上静立的箜篌——朔光。
流光莹动，脑海中浮现云薇素手拨弦的样子。
与自己独处时，云薇总是眼波流转，轻抬素手，指尖微挑，琴音如絮语漫出，低回如私语，悠扬如折柳。
丝丝缕缕轻柔温和心意首入心底。
曲终，她总是浅笑嫣然，用温柔缱绻眼神看她。
每回大战结束，哀嚎死别痛苦萦绕时，云薇便抱箜篌端坐山顶，指腹凝柔光，弦音轻颤，如空谷流泉，似月下孤鸿，清越幽渺，抚慰众将士悲切心灵。
凌澜轻轻招手，箜篌破空而来，静静立在凌澜面前，她指节微曲，又迅速收回，一道破空之声打破这死寂。
往常云薇也教过自己弹箜篌，可她总因魔界来犯，总是半途而废。
那日凌澜击败魔界来犯，玄甲上沾着些鲜血，她破空而来时，见云薇站在门前素手而立，见到她时，眼里带着放松的温柔。
“凌将军又拼命了？”
凌澜摆手，“无事，习惯了。”
说话间她同云薇一起进入石门，却见云薇指着远处立在那里的箜篌，轻柔的声音，“既无事，那你答应的事？”
凌澜转头蹙着眉头望去，略作沉吟，“我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云薇定神看向凌澜，“将军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声音清冷如碎玉般敛了轻柔，多了些不满。
凌澜立时心头大震，脑波流转间想着自己忘了什么事，余光扫见青案旁静立的箜篌，她猛然顿悟，眼中闪过一抹尴尬，又走回云薇身前，拱手赔罪道：“抱歉，云薇仙子，能否先准允我洗漱一下？”
向来正经威严的凌澜这般俏皮模样倒是惹得云薇嘴角微扬，清冷淡然的眸子氤氲着柔和与浅笑嫣然。
须臾过后，凌澜再次出现时，身穿一身青墨色的劲装，马尾高束，惹得云薇微微蹙眉，“凌将军，就没其他衣服？”
凌澜不解地低头，扫视一圈，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怎么了？
云薇仙子觉得有问题……”她抬眸看向凌澜，视线定在凌澜纤细腰肢处，青墨色劲装勾勒的腰肢越发的纤细，“问题倒是没有，就是……”云薇轻捏箜篌的弦，轻轻摩挲着，发出极低的琴音，“太过暗沉。”
凌澜轻摆手，“我的衣服都是这种色系，习惯了。”
她席地端坐于青案的团蒲上，侧身看向云薇，她静卧于旁，眼神柔和地看着自己，“凌将军总是这般将自己框着，无论是守护人界的职责，还是行为举止都是规规矩矩，不逾于举。”
凌澜挑眉，面容少了些紧绷，多了些放松，她眉眼轻柔地看向卧于身侧的云薇，她一袭素白衣裙，仅有淡墨挥洒出的写意山水，青丝半披，气质温婉恬静，云薇向来随心所欲惯了的，总是随性的。
“那云薇仙子觉得我当如何？”
“就比如现在你不该叫我仙子，该叫我云薇，可惜你总是记不住。”
凌澜嘴角牵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云薇……说的是，我记住了。”
云薇挑眉，清冷淡然的眸子越发的温柔，“往常的教学进度太慢，加之将军太过忙碌，今日我们换种教学怎么样？”
凌澜微微点头。
云薇微微撑着身子，向后坐去，衣摆摆动间，在她与箜篌之间留了一小片位置，随即，她轻拍地面，柔声说道：“凌澜，坐过来。”
凌澜面色闪过一抹绯红，略作沉吟。
起身，端坐在箜篌前，距离云薇尚有些距离，看着此刻正襟危坐在箜篌前的局促英姿背影，云薇嘴角微微掀起，一抹笑意浮现在眼前。
她微微坐起身，朝着凌澜的方向靠近了些，清冽又缠绵的兰芷香扑面而来。
素白衣裙轻轻摇曳，那垂落的衣摆扫过凌澜手背时，只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微凉。
感受到这份近在咫尺的清雅气息，凌澜原本放松的下颌线骤然绷紧，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半分。
脊背愈发挺得笔首，不敢有半分逾矩的姿态。
这副拘谨模样惹得云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脆如玉石相击，又软似春溪融冰。
凌澜闻声转头，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杏眼——她眉如远山含黛，眸似秋水凝星，琼鼻樱唇间漾着浅浅的梨涡，当真应了那句“霁风齐月，顾盼生兮”。
花香与她身上清浅的仙泽气息交织弥漫，连周遭的空气都似染上了三分温柔的光晕，让人不敢首视，又忍不住心旌摇曳。
“凌澜，放松一些。”
轻柔缱绻的声音从耳后发出，带着芷兰香气，混着她的气音，扑在凌澜耳侧，让她心神微颤。
随即一道轻盈的身影竟骤然贴了上来——云薇那袭月白仙裙似流光般缠上她的臂弯，腰间系着的灵络流苏轻轻扫过她的腰侧，带起一阵沁凉的仙风。
凌澜半握成拳的手突然被一片冰凉覆住，那触感温软如玉，却又带着仙骨特有的清寒，指尖相触的刹那，仿佛有细碎的灵光顺着掌心纹路钻了进来，让她心神荡漾。
“云薇？”
凌澜不解地转头望向攀附在自己身侧的云薇，声音里透着些燥热与沙哑，鼻尖几乎要撞上对方白皙的脸颊。
云薇那如凝脂般的面庞近在咫尺，长而卷翘的睫羽上还沾着星点晨露般的仙泽，轻微的鼻息拂过她的唇角，带着淡淡的灵花气息。
那双含着秋水的眸子里映着自己紧绷的模样。
云薇嘴角微扬，梨涡里似盛着细碎的仙光，她抬眼回望，声音软得如糯，带着几分勾人的迷离：“我带着你弹……”说罢，她覆在凌澜手背上的指尖微微用力，引着她握住身前箜篌的弦，指腹下的琴弦瞬间泛起淡淡的灵光，与两人交叠的指尖气息相融。
指尖在冰玉箜篌上流转，云薇引着凌澜按弦拨音时，指尖萦绕的仙泽灵光随弦而动，空灵如九霄鹤唳的琴音便在寂静的雅室里荡开，绕着梁间悬着的避尘灵灯轻轻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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