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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中之物po

蛇九 著

都市小说连载

小说《池中之物po》一经上线便受到了广大网友的关是“蛇九”大大的倾心之小说以主人公赫哥成林平之间的感情纠葛为主精选内容:求你放过我爸跪在地鲜血混杂着口水往下向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讨我女给你抵我爸含糊不清地说爸我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疼爱我的父如今竟会说出这样的我感觉自己就像待宰的羔连呼吸都停滞1正午时分的凤凰城夜总会还是那样的昏暗冰外面的阳光一丝都照不进魔我被人拽着往里走的时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两个孙这是欠债人的女成家来到一个包房我被...

主角:赫哥,成林平   更新:2025-10-26 04: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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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你放过我。

我爸跪在地上,鲜血混杂着口水往下流,向着坐在沙发上的那个男人讨饶。

我女儿,给你了,抵债。我爸含糊不清地说着。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那个疼爱我的父亲,如今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感觉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连呼吸都停滞了。

1

正午时分的凤凰城夜总会还是那样的昏暗冰冷,外面的阳光一丝都照不进来。

魔窟。

我被人拽着往里走的时候,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两个字。

孙总,这是欠债人的女儿,成家的。

来到一个包房外,我被人狠狠推了进去。

屋内灯光很暗,酒水味儿香水味儿血腥味儿与一种难以言表的味道混杂在一起,侵略者一般攻入我的鼻腔,我瞬感觉胃里有些翻江倒海。

成林平的女儿啊,长得真是俊俏啊,多大了?

一个男声响起,口吻带着笑意,声音却十分冰冷。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从进门开始就低垂着头,此刻闻言抬眼与那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对视。

只见对方左拥右抱,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子模样。他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可众人都毕恭毕敬地喊:

赫哥。

孙赫虽是笑着,可是他眼神里有种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我看着只觉得森寒,不禁害怕仓皇地移开了目光。

过来

他口气冷硬地招招手,是命令,就像命令一只小猫小狗。

我被对方散发的气场压迫着,却仍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一言不发也一动不动,身体僵凝着像一块冰。

他妈的,赫哥问你话呢,     聋的?

抓我过来的光头看着大哥愠色渐起的脸,伸手一把把我推向前。

我一下子重心不稳,踉跄着趴在了地上。

这时,我才看到角落里一个鼻青脸肿浑身发抖的人,是我爸

我的心几乎跳出来。

爸,爸,你怎么在这儿?你……

你爸欠了我们的钱不还,说拿你抵债。

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相信。

我不信这是真的,身体却僵硬发寒。

爸,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

我想向我爸靠近,却被光头踩住了背,蝼蚁一般地被踩在地上。

愤懑和羞恨在我的内心疯狂滋长,可是我还是直勾勾看着我爸,还残存着那么一丝无妄的期待。

不可能的,不会的,我爸怎么会这样对我呢?

我想听到我爸说,不是这样的,一切都是假的,可又害怕他开口告诉我最可怕的答案。

可他没回答我,也不看我,只是从角落里跪着爬出来对着沙发上坐着的人说:

孙总,你看你已经抓了我女儿,咱们是不是就两清了,你放我一马,我求求你了。

我听着只觉得天崩地裂,屋子里一个个都饶有趣味地在看着这出悲惨的荒唐戏,看着笑话一般的我们父女,我最后一丝轻飘飘的期待也被打破。

我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一动不动,光头也抬脚解除了对我的压制。但我好像被钉死在了那里,除了流泪做不出任何反应。

卖女儿,确实可笑。

可笑到可以完完全全杀死一个人。

可以,你真是没让我失望啊成林平。

孙赫笑着拍了拍手,这话说得讽刺至极。

我心里的滔天恨意疯狂涌起,不忿不甘让我挣扎起身,横下心顺势抄起桌上一个酒瓶就要招呼面前仰在沙发上睥睨着自己的男人。

是他,就是这个男人,害得我的父亲染上毒瘾输掉了一切,害得我家破人亡,毁掉了我原本幸福的人生。

既然事已至此,那就报仇,死了也一了百了。

但我没能如愿。

我太弱小了,连以卵击石同归于尽都做不到。

孙赫身边站着的一个人用一只有力大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夺下了那个酒瓶,接着一下将我掀翻在地。

我的膝盖重重磕在大理石地面,可这样的痛不能叫我疼了。

高阳,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能学会怜香惜玉?

孙赫带着笑说着,看了一眼将我打倒在地的那个男人,接着从沙发上起身,慢慢逼近我。

一步,两步,他的皮鞋与地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响声,我的心也随之咚咚地响。

他蹲下身掐住我的脖子狠狠发力,却还是语气轻松地调侃:

怎么这么大恶意呢妹妹,太冲动了。

我几乎窒息,求生的本能让我也用力地撕扯敲打着他的手想使他松开,却无济于事。

我爸只在一旁瑟缩着,用发胀的手捂住自己的脸。他不敢看孙赫,想必也不敢看我。

你以为愤怒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你以为反抗就能寻到另一条路?别傻了,要怨就怨自己的命不好。

孙赫只想让我吃点苦头,很快松开我,可我还是剧烈咳嗽起来。

看着对方充满玩味的轻佻模样我只觉得无比恶心,眼神里怒意蔓延,想要冒出火来烧掉这里罪恶的一切。

你们算什么东西,社会蛀虫罢了。你们犯法了知道吗?你们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的。自以为有权有势就能只手遮天了?做梦

哦?蛀虫?没错,我们就是蛀虫,那你就看看我是怎样咬得你肠穿肚烂的。

他狠狠压住我的手,将抽了一半的烟捻在我的手背上。

嘶啊

手上的灼烧感刺得我立刻就泛出眼泪,我忍受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痛吗?痛就对了,我还能让你更痛,怎么样,要不要试试。

我疯狂压抑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个乖张凶恶的男人。

沙发上一个妖艳的女人看着眼前的一切像是于心不忍,连忙打圆场道:

小妹妹你怎么这么说话,真是不懂规矩。不过赫哥您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呢?不如把她交给我,我保证给你治得服服帖帖的。

怎么,你心疼了想救她?你心疼她谁心疼你啊?

孙赫扭头看她,一脸的玩味与狠辣。

冰雹这玩意儿只要没砸自己头上就权当看个景算了,和你没什么关系你何必把这件事扛上身?

徐晴晴心思被识破也不再说话,只是拿起面前的酒杯将杯中酒饮尽。

她起身走到我爸面前,众目睽睽下她狠狠打了我爸两个耳光,发出清脆的响声。

接着她又踱步到我面前对我说:

我替你报仇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小妹妹,要听话。

随之她拍拍我的后背,像是看透了我明明惊慌至极却佯装勇敢的眼神,深呼一口气走出门去。

我眼泪瞬间流了下来,我没办法不害怕。

孙赫看着我,对身后的我爸一摆手招呼道:

人是我的了,你可以走。

我爸闻言千恩万谢地慌张起身就要离开。

我又大声喊了一句,可我爸身子一顿,没有回头。

行了,心也该死了,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我的人就得听我的话。

孙赫这样说着,我却充耳不闻。

我只是怔怔看着我爸脚步匆匆离开的背影,泪水疯狂涌出来。视线中慢慢地模糊的,除了我爸的身影,还有我的希望。

我感觉自己大脑一片空白,而这空白中又渐渐渗出血色来……

2

这女孩她妈被我们不小心弄死了。

我被人带出门去,隐约听见瘦猴声音哆哆嗦嗦地向孙赫汇报着今天我家发生的事,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指甲嵌入皮肉,可疼的是心脏。

你他妈怎么做事的?

瘦猴话音刚落,孙赫抄起桌上的烟灰缸猛击在瘦猴头上,这东西的尖锐棱角上一下染上鲜红。

烟蒂烟灰都洒在瘦猴脸上,混杂着血顺着他的脸流下来。脸上污浊让人感觉又刺又痒,他不敢伸手去擦。

找到成林平。让他一口咬定他老婆是自杀的。

孙赫将手中染血的烟灰缸又放回到桌上,随便抻了几张纸巾,开始擦手。

是,今天打雷下雨的,没人看见咱们的人去过,您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光头在一边打圆场。

这件事再办砸了,你知道后果。

孙赫说罢不再多言,拿出打火机又点了一支烟。

是,是。

瘦猴这才捂着额头上流着血的伤口,退了下去。

我被那个叫高阳的健硕魁梧男人反扣住双臂,带着离开。

双方力量悬殊,我毫无反抗的余地。

穿过一道又一道七拐拐的走廊,我被押着关到了地下室。

这儿在凤凰城最深处房间的地下,十分阴暗,一道白色的光线都挤不进来。

不等我的眼睛适应这黑暗的环境,高阳伸手啪的一声把灯打开了。

我这才看到这个屋子十分的大,却是赤条条空荡荡的。四面都是灰白的墙,一条条悬挂着的昏黄的白炽灯泡如吊死鬼一般占据着这里,嗞嗞啦啦的电流声像极了恶鬼桀桀的笑。

灯光照射下的水泥地面泛着黑红色的斑驳,我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禁想自己将要遭遇什么。

恐惧疯了一般滋长出来,从我心底向上攀爬,一层层穿透我的皮肉,在我的脊背上结出细密冷汗来。

高阳冰冷冷说一句:

自求多福吧。

之后他便带人离开。

地下室重新陷入黑暗,我这才发觉,自己在发抖。

门上了锁,我瑟缩在阴暗的角落,望着黑暗的前方眼神空洞。

可怕的一幕幕都在我眼前涌现,我像被抽走了全身的气力,腿脚发软瘫在地上。

身心都疯狂下坠,陷入无尽的深渊,我紧紧抱着自己蜷缩着。

我怎么会忘记这天呢?

雷声吓醒了树的梦,暴雨冲刷掉幸福平静,狂风撕碎了我整个人生……

这个盛夏冷得要人命。

父亲欠了赌债,二百三十五万,对于二〇〇七年的一个普通家庭,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怎么还?怎么办?

一群地痞流氓堵门要钱,父亲跑了,我与母亲相拥,两人都在发抖。

对方破门而入开始打砸抢,一个尖嘴猴腮的男人淫笑着,把脏手伸向了我。

你干什么?别碰我女儿

妈妈挡在我面前,替我挡开那样的不堪与欺辱。

我见状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地用力击打撕扯着对方,指甲划花了他的脸。

我去你的,敢还手

光头看到我们反抗,大步走上前抡圆了胳膊就打了上来,站在窗边的母亲慌忙替我去挡,却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到了楼下。

伴随着母亲跌落的闷响,我脑子里也炸开一般嗡的一声,之后一片空白,呼吸都凝固住了。

我怔怔地看着楼下的母亲,大雨下的她一动不动,鲜血在母亲身下快速摊开,鲜红一片……

我爆发出巨大的叫喊声,胸腔到喉咙都要破开。

可我的声音被雷声掩盖,没人听见我的撕心裂肺,母亲也听不到了。

眼泪汹涌滚落,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想冲下楼去却被人牢牢抓住。一双大手用力捂住我的嘴,痛苦的哽咽被困在喉中,我周身都在疼。

我被人钳制,被人掠下楼,母亲的尸体还躺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被雨水击打。

我握紧拳头拼命挣扎想跑到她身边,光头嫌我不老实,一拳打在我的太阳穴上。

我的意识开始涣散,慢慢看不清前方水雾中的模糊鲜红,我什么都做不了……

如今被关在凤凰城的地下室的我同样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阴暗潮湿,不见天日,我不觉得自己还活着。我只不过是在痛苦的记忆里挣扎的躯壳,甚至不如这里的蟑螂老鼠快活自由。

我在这残喘了不知多久,可能两三天,灯又开了,我终于脱离了黑暗,呼吸都重了起来。

一个身着黑色西服,高大挺拔的男人走了进来,带着可怕的气场。

我下意识想往后退,可一想这里避无可避,还是用力站定,拼尽全身的仇恨与勇气表现着无畏。

孙赫慢慢踱步到我面前,看宠物一般上下打量着因睡在血污地面上身着白裙却早已周身污秽不堪的我,笑了起来。

这是嘲讽,是羞辱,是主宰者的恐吓。

我恶狠狠瞪着他,这才看清他的模样。

他轮廓明晰,五官十分张扬硬朗,可这副好皮囊下却是杀人放火的恶毒心肠,让人只觉得面目可憎。

怎么样啊,想通了吗?

呸。

性子这么烈啊,有意思。

他一把掐住我的脸颊,手指粗粝,我觉得生疼。

你爸把你卖给我,你就是我的人。勇敢是好事儿,可人不能自讨苦吃,只要你听话,立刻就可以离开这儿。

见我没反应,他手上加重了力道掐我,又对身后的光头说:

断了她的食物和水,不过你得让她活着,死了我唯你是问。

孙赫嘴角扯起一抹笑,拍拍我的脸,带着那些人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地下室。

门重新关上,我重重呼出一口气,抬起手,黑暗不见五指。

我忽地心里一紧,自己还能看得见太阳吗?或许自己还没到崩溃的那一刻,但是我不知道之后还会有多少可怕的瞬间,我将怎么面对……

又是不知多久后,地下室的门被打开,我饿得意识涣散,只听到一个人利落的脚步声。我很久水米未进,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孙赫却是一个人来了。

求我啊。

求我,我就放你出去。

他此刻的声音却是温柔,带着一种诱哄。

几乎干渴至死的我眼神飘忽,求生的本能让我下意识听话求饶:

求求你,放我出去

我趴在地上     ,伸手抓住他的裤脚。

他眼神冰冷,嘴角却带着笑意,俯下身抚摸着我干裂的唇,

想喝水是吗?

是,求求你,给我水。

我输了。

输给了求生欲,输给了孙赫。

邪恶战胜希望,选择权从来都不在我手上。

3

我被带出了地下室。

数日的折磨让我变得十分虚弱,没有了反抗的气力。

饥饿是一种太可怕的感觉了,浑身软弱无力,带着恶心和眩晕。你眼睁睁看着自己消瘦下去,手脚发冷,仿佛就看到了生命力一丝一丝地流走。

想通了?

孙赫似笑非笑看着我,低沉的声音里透着危险的信号,像毒蛇吐着信子。

我猛地退后两步躲开他伸过来的手说道:

我有得选吗?

躲避危险是人的本能,逃离成了我面对这个男人的条件反射。

人都是软弱的,不过佯装坚强。

我怕。

母亲被迫害致死,父亲抛弃了我,我不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如今这也由不得自己。

人是一种变通性很强的动物,为了自保,为了求生,身心总是会选择妥协。

当被命运的飓风裹挟着推着向前,逼近悬崖绝路是纵身跳下抑或是苦苦挣扎,谁都轻易下不了决断。

我也只能被迫往前走。

孙赫将我带入一间屋子,昏暗的灯光照映着欧式的装潢,灰金色壁纸带着繁复的纹样。一张圆形大床放置在中央,金色床柱挂着红纱帐幔,金色的流苏垂得很长。床前鎏金边的大镜子几乎占据一整面墙,浴室的隔间是透明的,内里一览无余。

整个房间充斥着欲火情色的味道,带着一种迷幻绮丽的诡异。

看着眼前的场景我瞳孔缩紧,能清楚地听到心脏的怦怦声。我希望时间能停滞在这一刻,让可怕的事情不发生。

可我控制不了时间,也主宰不了自己……

聪明人才能少吃苦头。

孙赫靠近我,手指用力捏住我的下巴抬起,逼我与他对视:

怕吗?

我为什么要怕你?你们害死我妈,有机会我会亲手弄死你。

我内里发抖,可仍表现得毫不退缩,用佯装的狠戾逼退潮水般涌来的不安。

弄死我?

他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带着一种玩味不明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目光游离间,孙赫忽地手上用力,一把拉过我圈入怀中。

啊你干什么,放开我

我慌乱至极,拼命挣扎。

你说呢?

他低沉喑哑的声音回荡在房间,恐惧密密麻麻地爬满我的皮。

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一只手钳住我。

他山一般压迫着我,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

猎物,看得见自己悲惨的命运,却无力自救,什么都做不了。

他眸深似海的眼睛看着我的惊慌失措,嘴角不着痕迹地荡起一抹散漫的笑意,是一种得胜的快感。

我彻底被禁锢住,寒意浸透周身,心里也咯噔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破,凌乱不堪。

他接着便一把掰过我的脸,低头吻我。

我又急又气,心一横闭着眼用力狠狠咬住他的唇。血液的腥味儿在我们的口腔中弥漫,孙赫吃痛松开了我。

我看你是真的很想死啊,嗯?

他像是被我惹恼了,单手用力狠狠掐住了我的脖子,手臂青筋绽起。

我成全你?

我不在乎地嗤笑一声,笑他也笑自己。慢慢闭上眼睛,我的眼底涌动着血色,眼角却流下泪来。

这么多苦都受过了,还会留恋什么呢?

如今的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了。

如果这就是解脱,我不怕。

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我的大脑也越来越空,可那种窒息感却让我觉得舒服。恍若自己落入梦境,我就像白茫茫的浓雾慢慢随风飘散,恐惧和痛苦也离我越来越远。

真好,那就这样结束一切吧。

可我坦然的样子仿佛激怒了孙赫,他忽地松开了手,我也仿佛从飘渺的半空又重重摔到了地上,疼痛又变得炽烈。

我的手抚上自己的脖子,重重地咳了两声。

这么容易就想死,门儿都没有。

他抓住我的头发,手扣在我的后脑,恶狠狠的口吻中尽是压抑的怒气。

你爸把你卖给我,你的命是我的。我让你死你才能死,我让你活你就得活

我别开头不看他,一言不发,努力将一切的痛苦和不堪都压在身体里。

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他能做什么呢?

我就呆呆地躺着,连呼吸都抑制了,只当自己死了。

其实你很爱你爸吧?

他对于我的反应很不满,这话说得阴恻恻的,让人头皮发麻。

你想做什么?

我又睁开眼睛,整个人哆嗦着问他。

之前的恐怖场景在我身体里来回冲撞,将我整个人打得鲜血淋漓。

没什么,不过想要你听话罢了。你如果不听话,我就去抓你爸回来,让你亲眼看着他被活活打死。

他的神色阴厉,那冰冷的目光如尖刀一般刺向我。

不知道那时候的你会作何反应,我还是很期待的。

我手指着他,心寒鼻酸方寸大乱,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整个人都在颤抖。

你个人渣,你别搞我爸。

啧啧啧,真是个好孩子,你爸都不要你了,你还如此在乎他做什么?要不要给你爸打个电话看看,你说他会不会想你,愿不愿意见你?

他这话极尽讽刺,刺得我四肢百骸都在疼。

我没办法不在乎。

不要,不要,我错了,我求求你了,不要骚扰我的家人了。我会听话,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双手合十,趴在床上拉过他的手,几乎跪下来求他。

我不敢见我爸,不敢看他鼻青脸肿,不敢看他屈膝于人,不敢看他为了自保而狠狠地将我推开……

杀人诛心,我的弱处太过于明显。

孙赫轻而易举地拿捏住我的软肋,此时的我真真正正地感觉到自己就像待宰的羔羊,目睹即将到来的厄运毫无生还的希望。

我无法抵挡,也不敢抵抗。泪水汗水混杂着在我脸上肆虐。

我如一尾鱼一般,被丢到了粗粝的岸上,呼吸不得,即便再怎么挣扎也无力逃出生天了。

4

他点起一支烟开始吞云吐雾,整个人带着一种慵懒,不似之前那样阴冷充满煞气。

求求你,别伤害我的家人了。你想让我死我随时可以死,但我请求你,高抬贵手,给我的家人一条活路。

我不敢看他,不知所措地把头低下,眼睛无力地瞅着地面,强迫自己说着这些可怕的文字。

你以为我睡了你,你就有资格与我谈条件了?

孙赫扭过我的头问我,他脸颊潮红,眼尾也带着醉酒一般薄薄的红。

我没有同你谈条件,我在求你不是吗?

我一瞬间压抑、委屈、屈辱所有酸苦的感觉都涌上心头。我感觉自己身体里某些东西死了,又有某些东西滋生出来。

又一次,我选择了妥协。

我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泪眼婆娑地看着身旁的男人。

孙赫的烟深深吸了最后一口,然后他将烟雾喷在我脸上:

你说我会同意吗?

我目光呆滞看着他,良久,心中愈加凄惶。

终于,我鼓起勇气说:

总得给我一线希望,游戏才能继续下去,我才好做你的傀儡。我还有利用价值不是吗?

这些话酸得我心底发麻,可这是我必须面对的现实。

人面对残酷的现实,总要讨价还价。

好,我答应你。

孙赫饶有兴味地看向我白皙脖颈上的红色指痕,他喉结动了动,同意了。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是从身体里赶走了那种被威胁被牵制的惴惴不安。

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是我不想不能看到我爸受伤害,我已经失去了妈妈,我不能再失去他。

我怎么能不在乎呢?

那是为我在外奔波劳碌用双手撑起一个家的爸爸;那是充满童趣像个孩子一样陪我笑与闹的爸爸;那是贴心地为我准备好需要的东西为我做爱吃的菜的爸爸……

我曾认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亲。

即便现在什么都变了,可是我记忆里最好的他不会被摧毁。

我不能不爱他。

所以哪怕我能预见自己的命运,我会困死在这里,被迫弯腰,被迫说谎,被迫噤声,亲眼见到我的未来破碎我都无所谓。

为了我的家人,我必须坚持下去。

那你怎么报答我?

孙赫看我低头沉默不语,手指挑起我的下巴,勾唇一笑,语气里满是戏谑。

报答?你们诱我爸入赌,给他吸毒,搞得我家破人亡,你现在和我说报答?

我说着贴近他,眼神带着满腔的愤恨幽怨,像恐怖片的厉鬼,下一秒就要将对方剥皮拆骨。

我倒是有件事想问你。你恶贯满盈,就不怕遭报应吗?午夜梦回时,你不怕被你害得离开人间的可怜人站在你的床头带着凶恶的目光凝视你吗?

他深邃的眸子骤然转寒,猛地一把拉过我,我以为他会怒不可遏对我拳脚相加,可是没有。

他的手落在我微微肿胀的唇上,一边轻轻地摩挲着一边说:

只有软弱的人,才会寄希望于鬼神报应。哀怨是没有用的,不过只要你听话,你在这凤凰城也能过得很好,人总要面对现实。

孙赫重新扑倒我,俯下身狠狠地咬在我的肩头。

或者,有本事你就像自己说的,来亲手弄死我。

我紧紧闭着眼睛皱着眉不说话,他发泄完也不再看我,起身穿衣离开,关上门上了锁。

我起身下床,看着自己身上斑斑点点的红,眼泪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大颗大颗的泪珠在脸上分散、汇聚,再噼噼啪啪地摔到地上,支离破碎。

生不如死。

我想从窗边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是窗是被紧紧封住的。于是我就在窗边那么呆呆地站着,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心底和鼻尖一同泛着酸楚。

自己没有出去的路了,也没有安稳的家了,我这样想。

暮色四合,压迫着我的神经。

眼见黑色漫上来的我暗下决心:

弄死他弄死他我一定会的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谁?

我如惊弓之鸟一般战战兢兢,调整情绪警觉地问。

我。

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我思索片刻,是我被抓过来那天打我爸的那个女人。

徐晴晴。

你……

我并不知道她来找我做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想着你应该饿了,给你送点吃的。介意我进去吗?

她说着自己推门进来,脸上没有表情,却对着我提了提手上的蛋糕袋子。

门外面上锁了,你怎么进得来?

这个不难。

也是,她是孙赫的女人。徐晴晴让外面守着的人开门,对方不敢不听。

孙赫让你来的?

她进来后我上下打量着她问。

今日的她穿得很简单素净,不似之前那样花枝招展,却更显肤色白腻,相貌娇美。

我只觉得她不是坏人,心里的戒备却沉甸甸地放不下。这些日子我流了太多泪,受了太多委屈,面前站着的是人是鬼,对方的心思是好是坏我不敢猜。

不是。

徐晴晴摇摇头。

那你找我做什么?

这凤凰城的大家,遭遇大都差不多,我只是不想你走得太难了而已。

你也是被抢来的?

你经历的,我都经历过。

她这样说着,慢慢伸出手搭上了我的脊背。

所以,你还会难过吗?

我说着,声音又漫上了哭意。

在这黑色弥漫汹涌不安的大海上,人总是剧烈地渴望找到一条可以相伴的舟。在我这般痛苦不知所措的时候,她的善意温暖给了我些许慰藉。

其实我也不过是拖着这副空洞的皮囊在人群中厮混,过一天算一天。

你没想过逃走吗?

我直接脱口而出问她这个最该避讳的问题,昭示了自己不安分的内心。

走不了的,白费力气罢了。在这里即便我轻贱如草,可倒也算是衣食无忧。男人最是挥金如土,也最粗鄙烂俗,只要哄得他们喜笑颜开,我们就有活路。生活就是这样,即便是难过也得坚强地继续过,这是我们的命。

徐晴晴摇摇头,她的脸在灯光下,可灯光昏黄,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听她这样讲,我内心的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打破了,我抱着头喃喃自语:

怎么办,怎么办……

我站在地上,心里像是泛起滔天巨浪,我挣扎不得,瞬间就要被这可怕的灾难裹挟吞噬,最后连一点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看着我惊慌无措的样子,走上前抱我,轻声安慰:

别怕,别怕。

我躲进她的怀里,在她的肩头号啕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么可怕的事情,为什么坏人可以横行霸道不被惩罚?

我不理解,也不明白。

自我出生那日,我便被告知世界温暖充满美好,可是现在我才看到世界上原来有这样的苦难与绝望。这个世界是黑是白我不知,前方的路该怎么走我也不知。

我才十岁,我刚上大学,我原以为我的人生还有无数的惊喜与可能。我会和最好的朋友去看江河湖海,和最登对的爱人相伴一生,一直一直有父母的疼爱,有最幸福的家庭。

可是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的家散了,我目睹邪恶战胜善良,糟蹋希望,我的灵魂已经死了。

我好疼,我好怕……长久的哭泣让我几乎不能喘息,痛苦从脑海里疯狂外溢,头似要裂开一般的疼。

别怕别怕,捂上眼睛就不疼了。

徐晴晴双唇紧闭,一手搂着我的肩,另一只手捂住我流着泪的眼。

她劝我:

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恶人。不管别人可以对我们怎样坏,可是我们要坚强,我们不会被磨难打倒。

这样的日子让我生不如死,我主宰不了自己的人生,一想到之后都要活在这种动荡和不安当中,我绝望透了。

我听不进去她的话,我恨极了所有的黑暗。

可悲的是,我无力反抗,我也无法释怀。我只能任由那些作恶者折磨我,我只能在无人的角落诅咒那些坏人都能得到比我自己悲惨一千倍一万倍的下场。

人活着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但是活下去才能找到有意思的事物。你还小,别这么悲观,这世上总会有人温暖你,照耀你。世界必有出口,你也会有脱身的时刻。

会吗?

会。

她说得很轻,但却给我力量。

吃蛋糕。

徐晴晴切了一块送到我嘴边。

蓝莓芒果蛋糕,是我最喜欢的口味。我整整饿了三天,如今接过这块蛋糕,我的双手都小心翼翼在颤抖。

好吃。

含着一口奶油,我这话说得带着一种湿湿润润的甜意,心底和鼻腔却不可抑制地一同泛着酸。

我看着眼前的徐晴晴,这个人一开始就对我表现着极大的善意,是有所图谋还是和孙赫一起演的双簧戏我分辨不出。但不管她怀着怎样的居心,此时此刻我对她感激涕零。

我宁愿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她善良,她坚强,她懂我。

或许有一个人与自己相互安慰,我就感觉不是那么的无依无靠,恐慌不安。

我被抓来这凤凰城七天,第一次尝到这样的甜,也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这样的温暖。

5

徐晴晴走后我躺在屋子里,眼神直勾勾盯着屋顶上流光熠熠的水晶吊灯,良久良久。

我在床上双臂环抱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我紧皱的眉头再也舒展不开。无论怎么告诉自己要坚强,我也会为这段时间发生的种种而忧虑害怕,胆战心惊。

我妈怎么样了呢?我爸回去没有?

这些问题一拳一拳地猛烈打击着我的心脏,让我整日都在疼。

我开着灯,却手捂着自己的眼睛。我害怕黑暗,我更不敢面对眼前的种种。

怎么办……

怎么办……

晚上,孙赫来到关着我的房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弥漫着一种甜腻的味道,却已没有了任何声响。

我跑了。

光头

孙赫叫过外面看守的小弟,咬牙切齿地问:

人呢?

这……赫哥我不知道,昨天我没见人出来过啊。

孙赫抬手狠狠甩了光头一个耳光:

操,看个人都看不住,你眼睛不想要我现在就给你挖了

赫哥别别,饶我一回,我现在就去找

光头跪在地上捂着脸,哆哆嗦嗦说道:

哥,我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晴姐来过。

把高阳和徐晴晴都给我叫过来。

孙赫墨黑的瞳孔蕴着叫嚣的怒气,发泄般地一拳打在墙上。

三分钟后,孙赫的办公室影影绰绰站了十几个人。

徐晴晴深呼一口气,走了进去。

怎么了这是?她浅笑盈盈地走到孙赫身边贴近他,这么严肃,发生什么事了吗?

成安跑了。

孙赫眼睛如鹰一般打量着眼前抹着红唇的妖艳女人,皮笑肉不笑地说。

跑了?

你昨晚见过她,你不知情?

我不知啊,你怀疑是我放她?

徐晴晴松开孙赫的胳膊后退两步,脸上惊讶褪去,渐渐面无表情。

也是,你在问所有问题的时候其实你已经有了一个答案,我跟你这么久,你什么时候信过我?

孙赫并不理睬她这句话,面色阴沉,冰冷苛责的眼神逐一扫视过面前这些人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这么多年了,没有人能从凤凰城逃走,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

废物

高阳立刻飞起一脚踢在光头的肩膀。

赫哥,我马上带人去找

先看监控。

孙赫带徐晴晴和高阳来到监控室查。

你去找成安干什么?

孙赫一把揽过徐晴晴的肩这样说,语气严肃带着逼迫。

没什么,人小姑娘饿了好几天了,我送点吃的过去。

徐晴晴也不惧,看着他的眼睛答得坦然。

有时候我真觉得看不透你。

看不看得透不重要,你信不信我才重要。

善心有时候会害了你自己。

徐晴晴听孙赫这样说也不再看他,两人相对无言,目光都落在眼前的屏幕上。孙赫把从他上次离开那个房间开始到现在,整个凤凰城三十九个监控看了一遍又一遍。

始终没有看到我走出大门的身影。

她没出去,躲起来了?

徐晴晴有些吃惊地说道。

高阳,人就藏在凤凰城某个角落,给我找

密闭空间,猫捉老鼠轻而易举,我很快被搜了出来,在二楼的一个小杂物间。

昨日凌晨三点,我蹑手蹑脚地试探着去开门。徐晴晴走后光头没有把门上锁,我听得出。

我转动把手,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外面十分安静没有动静。

我探头探脑看了看空洞洞的楼道,光脚小心翼翼走了出来,再把门带上。外面看守的人不在,我却也知道直接向跑大门一定出不去。

先躲起来,再伺机离开。

我这样想着,一路战战兢兢走到二楼。一路都很顺畅没有遇到人,我如做贼一般屏着呼吸生怕被人发现。

不同的是,贼偷的是东西,可我偷的是自己的命。

进到杂物间我藏到一个大纸箱里,就在这逼仄的角落我胆战心惊地挨着,等着时间走过一分一秒,从黑夜等到天亮,我的心愈加不安,可是头却开始昏昏沉沉。

天了,我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身心都到了崩溃的边缘。

楼道里人群的响动声越来越近,忽地杂物间的门被打开了,我的心也像被人揪了起来,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翻动声,慢慢地,我整个人从头顶凉到了脚,手心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人在这儿呢

瘦猴拿起箱子的时候看到我惊呼道。

我也惊叫一声,猛地推开他就要跑。

妈的,我让你跑

瘦猴一把拽住我,他的叫喊声引来了外面的秃头。满脸横肉的秃头因为我吃了苦头,气急败坏,狠狠的一巴掌落在了我的脸上。

就这样我又被抓住,结束了悬着一颗心又怀着一种希望的不安和忐忑。

二人扭着我的胳膊带到了孙赫面前。

赫哥,人找到了,在二楼杂物间。

光头说着推了我一把,我重重跌在地上,像被丢出的垃圾,发出一声闷响。

你敢跑?

孙赫俯下身,伸手抓住我的头发,强迫我与他对视。透过他漆黑阴鸷的瞳孔我能感受到他内里暴戾的怒火和煞气。一种剧烈的慌乱感漫上心头,我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孙赫贴近才发现我白嫩的脸上有一个巴掌印,使得我的脸都红肿变形。

啧啧啧,可惜了,谁让你们下这么重的手的?

他说着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指腹轻轻滑过我脸上的红肿,冰凉的触感也让我觉得刺痛。

为什么跑啊?

我想见我的家人,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我声音有些颤抖,低下头不敢看他,垂着眼说道。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嗯?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孙赫一边说一边拇指用力,抹掉了我嘴角的血,然后站起身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着满身伤痕,衣不蔽体的我。

事已至此,我逃不出我认栽,给我一个痛快吧。

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对付我,只是眼睛一闭,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后天开始,你开始招待客人,我看你还很有力气。

我听着这血淋淋赤裸裸的话,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几乎将牙齿咬碎。

我心里的一根弦忽地崩断了,我原来怕自己会沦为他们的玩物,我怕我会死在这里。现在得到了自己最不想要的答案,我宁愿死。

这样可怕恶心的事,我该怎么面对呢……

6

我还是逃脱不了悲惨的命运。

人争不过命,我也对付不了孙赫。

之前我知道但凡是小姐都会被鄙视,被咒骂,被排挤,被吐口水……可我不曾知道原来这是一个悲惨的群体。 

凤凰城里有殷红的血与断肠的魂,饶是金碧辉煌,也充斥着腥味儿霉味儿。

凤凰城的小姐也如这凤凰城一般,带着光鲜亮丽的皮掩盖着内里的压抑黑暗与恐惧,一日日地卖弄风情。

我不知道自己真正到了那一步会作何反应。

孙赫言出必行。第三天,他将浓妆艳抹身着露背黑裙的我送入了包厢。

之前我怎么就没发现,原来你身材好,穿这性感的衣服倒是更好看。

他的手在我身上游走,从肩头到脊背再到腰腹,之后他站定在我身后俯下身环住我,灼热的呼吸喷薄在我颈窝再慢慢变冷,我既觉得恶心厌恶,又觉得酥酥麻麻地疼。

工具就该有工具的自觉,你最好乖一点,别给我生事。

他推门带我进去,牵着我的手。

进门伊始我就一阵恶寒,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举杯热络地谈天说地。他们的脸因酒精变得通红,看我进门眼睛都带着邪欲贪婪上下打量。

我眼底一片死灰,不羞不恼也不怕,站在这里的我早已经被抽空了,是一具躯壳。

张老板,别来无恙。

孙赫一只手搭着我的肩将我摁在沙发上,坐下后才伸出另一只手与那伙人其中为首的一个寒暄。

我这才一个月不来,上尖儿货了啊。

张老板生意忙,不过兄弟我这不是给你留着呢嘛。

孙赫一只手环住我的腰,不安分地轻轻擦动着,这是威胁。

来和张老板打个招呼。

张老板好。我看着对方,脸上挤出一个很不自然的笑。

我笑着,痛着。

我只能笑。

好好好。

对方看着我喜笑颜开,一脸淫相。他的手推了推脸上的金边眼镜,在光下整张脸都泛着油腻。

张老板,这小姑娘可是雏儿啊,您可得怜香惜玉啊。

孙赫这话说得很慢,一字一顿。

我像被毒虫蜇了一般,全身瞬间麻木,脸色一下子暗了下来。

我觉得恶心,但还是在孙赫的示意下皮笑肉不笑地说:

张老板,初次见面,我敬您一杯。

唉,真懂事儿。

这肥头大耳的胖子借机将手搭到了我的肩上。

孙赫喝着酒瞥了一眼这场景,松开我自己向后仰在沙发上,摆足了看戏的架势盯着我。

我不理睬他,却故意抬手抚上张老板胸口,动作十分暧昧。

您年过半百身材还如此壮硕,想必年轻时也是英武不凡啊。

真是不错,人美嘴甜。

张长林如是说。

我自然地在他身后走过,坐到了沙发的另一侧。

您谬赞了。

我笑着,抬头应着他的目光灼灼。

孙赫见状将杯中酒饮尽,脸上看不出喜怒,咂咂嘴起身说道:

张老板您慢慢玩,我还有点事儿,失陪。

安安,陪好张老板。

孙赫笑着说得淡然,便转身离开,可我却感觉到一丝疼痛。

是他在我腰间掐了一把。

孙赫离开后我这才狠狠松口气,故意微微侧身躲开张老板的触碰。

徐晴晴教过我该怎么做,张长林被我哄得喜笑颜开,却也没少动手动脚。

经过之前的事我明白了,与他们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我要审时度势,我要装聋作哑,我要伏低做小,只有这样我才能寻找机会脱离这痛苦的夹缝。

我一杯一杯劝姓张的喝酒,对方慢慢有了醉意,开始对我上下其手。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晃着他的胳膊撒娇道:

张老板别急嘛,这儿人太多了,凤凰城又闷,不如我陪您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只有我们俩。

这样好,这样好啊。

这张长林已经喝得有点多了,同意了我说的话。

我掺着走路已经摇摇晃晃的他下楼,一步,两步……越来越近了,凤凰城的大门就在我眼前,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激动得手掌都冒出汗来。

站住

一个冷森森的男人声音将我满心的希望一下子击得粉碎。

张老板玩够了可以走,可是这人你带不走,这是凤凰城的规矩。

孙赫慢慢走过来,站在我们二人面前。他很高,我身处他身下的阴影,此时此刻不敢抬头看他。

我在你这花了多少钱,孙老板连这一个小小要求都不能答应我吗?

规矩就是规矩,谁都破不了。

孙赫眼睛盯着一旁的我,慢慢靠近在张老板耳边继续说:

我是什么人你清楚。我给你留面子,为一个女人何必呢?再闹下去就不好看了。

孙赫这话一字一顿都带着冰冷的威胁,他是说给张老板听的,我却明明听出对我的警告。

好,孙总既然这样说,老弟你的面子我自然会给,今天累了,改日再玩过。

张老板像是忽然清醒了似的,招呼手底下的人离开,全程没有看我一眼。

我心里暗叫不好,未得逞的把戏只叫人懊恼,但事已至此,我只能咬死做任人支配的局外人。

孙赫看着佯装无辜的我,内心怒气升腾。

他大手拽过我的手腕带往包厢里走,我表现得很是顺从,一下都没有挣扎反抗。

孙赫关上门把我抵在墙上玩味地看着我,眼神暗暗发狠。

小东西,我倒是小瞧你了。

什么意思?我做什么了?

我心跳不止却仍装作一脸无辜。

装傻?你的演技并不高明。如果不是你引诱,张长林会要带你走,你当真以为别人看不出你想跑?

他要带我走我有什么办法?我不一直处于任人宰割的境地吗?比如现在。

牙尖嘴利,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体一轻就被他扔在床上。震荡感让我大脑发昏,孙赫手掐上我的大腿,我又瞬间清醒,疼得发抖。

你……

我还没说完就被他的吻堵住了嘴。

他灼热的手掌在我身上攻城略地,我抬眼不经意对上他的目光,仓皇地赶紧移开视线。

他眯着眼,抬手将我歪到一边的脸摆正,一脸玩味地说:

你不是喜欢耍花样吗?我陪你玩。

他起身打开床头柜,不紧不慢地从里面拿过一样东西,我看清那是什么,猛地从床上蹿起,一步步退到角落。

不不,你别过来。

很爽的,试试。

他语气里带着引诱。

我紧紧缩成一团像一只小兽一般呜咽着:

求求你了,别给我用药。

最能摧毁一个人的,是毒。

不是这东西,我爸不会卖我

我恨,我又怕。

沾了这个,我就彻底成了他的禁脔,他的走狗,我就再也逃不出了。

我不能沾,我绝不能

孙赫却不理我的哀求,用力拽过我的胳膊。

我惊慌之下,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我看到桌上的酒瓶,跑过去快速伸手抓起敲碎,将利刃对准了他。

孙赫见状冷笑着又向前逼近:

你觉得你杀得死我吗?

我闻言苦笑一下,将尖锐的酒瓶抵上自己的脖子:

我宁愿死也不想变成我爸那样丧失理智,丧失情感的行尸走肉。

说着我就闭上眼睛用力往下刺,带着必死的勇气和决心。

孙赫找准时机冲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夺下我手中的尖刃。他额上青筋暴起,眸底闪过冷光又瞬间恢复如常。

但看着我死灰一般的样子,他也静静地站着。

我会听话,我会听你的话。求求你,别给我用毒。

无言良久,还是我先开口求他,带着哭腔,眼中氤氲着迷蒙水雾。

好,不用。

他转身看我,这次不知为何,他倒应承得痛快。

他说着唇又压下来。

我心中嫌恶,可我逃不脱。

我的夜晚不属于自己,我的身体也不属于自己。

7

今天陪我见个人。

这天中午时分孙赫这样吩咐我。

谁?

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孙赫一说晚上,我心里的恐慌就开始像除不尽的藤蔓一样野蛮生长,然后死死勒住我的心脏。

我害怕,可我逃不掉。

我不知道又会发生什么,想去找徐晴晴出谋划策,路上却遇到了旁的人。

呦呦呦,这不是新来的小安安嘛。

我在走廊拐角处撞到了人,正要道歉对方却先开口了。

三个人,应该都是凤凰城的小姐。

我没见过她们,但这人讲话含酸拈醋,带着对我的不屑与嘲讽。

借过。

我不想和她们多说,侧身就要离开。

你不许走

离我最近的一个女人死死拉住我的胳膊。

我当你有多好看呢,迷得孙总神魂颠倒的,原来不过如此呢。

你没听人说吗,小安安是个有脾气的,『宁死不屈』,男人不就好这口儿吗?

我心里的愤恨耻辱似乎要爆开来,大声质问:

为什么呢?我与你们无冤无仇何必对我如此冷嘲热讽?你们是怎么来的这凤凰城,你们没遭受过这样的不堪与痛苦吗?怎么你们现在就能把痛苦抛开转而去欺负别人了呢?

我不理解,也不明白。

明明该在冰冷黑暗中抱团取暖的可怜人竟然还要互相折磨。

他们在伤害别人的时候难道不会想起自己的伤疤吗?不疼吗?

好啊你,牙尖嘴利,看我怎么收拾你

为首的一个身着粉裙的丰满女人扬起手就要打我。

我躲开她落下的手,她还没反应过来我就狠狠甩了她一个巴掌,发出清脆一声响。

我不光牙尖嘴利,我还脾气大不好惹,你想打我?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退一步对方还苦苦相逼我便不忍了,我已入绝路咬着牙挺到今天,我还怕什么呢?

好啊你,你给我等着。

她手指着我,眼睛里燃烧着对我的恨意,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

凡欺软怕硬者,都是色厉内荏的草包,我打了一个其余两个也都面露惧色,转过身很快离开了。

我正要走,却听见几声拍手声。

看你年纪不大,倒挺厉害啊

看你年纪也不大,你是谁?

一个身着黑色运动装的高大男人缓步走了出来,很年轻的样子,像个大学生。他戴着黑框茶褐色墨镜,耳环也是黑色,痞气十足玩世不恭。

我叫顾一霆。

顾总好。

在这凤凰城多日的耳濡目染,我也习得了这里的生存之道。遇见不认识的人都毕恭毕敬打招呼,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多大了?

十。

十岁,怎来的这凤凰城啊?

你好像在盘问我。

我好奇啊。

他说着忽然贴近我,俯着身子,我们的脸几乎就要挨在一起。

我脸一红慌忙后退,却失去重心就要跌倒。

顾一霆眼疾手快扶住我的腰,手扣住我的腿让我贴近他的身体。

他带着一脸流里流气的笑对我说:

刚才她们欺负你唉,要不要我帮你?

我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颤抖,把腿从他身上拿下来,一把推开他说:

不用你。

拒绝我?

我快步走开,顾一霆却没有放过我的意思。

你跟着我干吗?

我语气里已经有了恐惧和不耐烦。

在这凤凰城你一个人,孤单不孤单啊?

顾一霆说着步步逼近,我只能步步后退,直到墙边角落。

我想挣扎开,却被他死死按住。我又羞又恼看着眼前一脸戏谑的男人,想抬手反击。

这却正中顾一霆下怀,他握住我纤细的手腕,一扭就扣住我的肩,把我反摁在墙上欺身上前压住我。

我再难以淡定,气急败坏。

你做什么,放开我。

你是孙赫的人吗?要不别跟他了,跟我吧。

他口中喷薄的热气落在我的耳边,我感觉自己呼吸急促,脸倏地红了。

行啊,你帮我弄死他,我跟你。

我重重喘着气,咬牙切齿说着这些话。

看不出啊,你这么狠。不过我会考虑的,你等着我吧。

顾一霆松开我,却伸手整理着我的衣裙。

你走开。

我拨开他的手,他就又伸过来,如此反复。

我不知道的是,这样暧昧的动作刺痛了不远处孙赫的眼。

你好像对我的人很感兴趣啊。

他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眼睛直勾勾盯着顾一霆。

我听见他的声音身体不知怎的又是一僵,我不怕任何人,唯独他让我恐惧。他的怒火我察觉得出来,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到多少,我十分忐忑不安。

呦,哥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啊。

顾一霆看着孙赫过来,松开我的手臂,识趣地后退两步。

刚回来就这么急不可耐。

孙赫开口调侃对方,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怎么,看上我的妞了?

看上了,怎么了?

顾一霆耸耸肩。

你倒坦诚。

我一直这么坦诚,不像你。

顾一霆笑着将自己的目光从孙赫脸上转移到了我身上,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说:

她挺有意思,消遣罢了。

可惜啊,这是我的。

孙赫拉起我的手把玩,一副毫不相让的架势。

大家都是兄弟,你的女人不就是我的女人?

好啊,怎么你站着不动,说得出做不到啊?

孙赫手上用力将我往前一推,却还拽着我的手腕不松开。

这样的动作换来了顾一霆的轻蔑一笑。

孙赫,你还是那样虚情假意,说一套做一套。

彼此彼此,你我谁都别说谁。

等着瞧吧,我想要的我会得到的。

你说什么?

孙赫故意又问了一句,两个人之间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顾一霆话锋一转,一改之前的嬉笑轻浮样子,整个人周身变得冷冽。

我说,我感兴趣的也不只是你的人。

说实话了是吗?想要,那你来抢啊。

孙赫脸色完全沉下来,他上前两步握住我的手,力道收紧将我拽到他身边。

我看着对峙的两人没有反应,只得做这场针锋相对戏码的看客,不过两虎相争对我而言也许不是坏事。

或许都不用抢呢。不如赌一把,看她会跟谁?预判不到的期待最有意思不是吗?

顾一霆意味深长看我一眼,转身笑着离开。

孙赫看着他走远,又扭头看着身边的我。

我还是一脸无辜又漠然的模样,完全置身事外,却故意躲避着他的眼神。

孙赫没有废话,将我扛在肩头往楼上走。我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他的手臂牢牢攫住我,我挣扎不开。

进到房间我被狠狠丢在床上,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孙赫已经压上我疯狂吻我。

我拼命挣扎,他动作粗暴让我痛苦不堪。

你疯了

我大叫。

孙赫一把掰过我的脸,看着我的眼睛,怒火一下升腾起来。

他碰你哪了?

他沉声道:

他抱你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挣扎呢?

我闻言很疑惑,这个人喜怒无常我知道,可他为什么会发这么大的火儿呢?

你是怎么勾引顾一霆的,像对张长林那样吗?怎么你对他们就是那么风情放荡,在我这儿就装单纯清白呢?

他这话说得极难听,像刀一般一下下刺进我的皮肉,疼得我的眼泪几乎落下来。

谁都可以,就是你不行因为我恨你,你是我的仇人。

我本不该激怒他,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可痛苦愤恨支配了大脑让我口不择言。

孙赫不知怎的被这句话刺激到,放开我转身拿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又将手中的酒杯狠狠掷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玻璃碎片四溅,一片狠狠刺进了我的手背。

我痛得惊呼一声。

孙赫原地怔了一下,接着去拿过医药箱,替我处理伤口。

整个过程我们二人都一言不发,空气里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包扎完毕,孙赫指腹蹭了蹭我的脸,我却下意识转过头,躲开他的手。

你不如杀了我,真的,没意思。

我这话说得面无表情,我真这么想。

看着我的样子,孙赫没再说什么,他大步起身离开,门被重重关上,响声在寂静的夜里不断回荡。

8

孙赫的心思,我从来猜不透。

而我苦难的日子也没有结束。

今日天空一整天都是阴沉沉地闷,直到傍晚雨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

今天凤凰城来了一位张老板,甚难打发,一个劲儿地灌我喝酒。不过这人出手却十分阔绰,所以很多人一个劲儿往上贴,我才有了呼吸的空隙。

酒过三巡,我想去外面吹吹风,于是趁没有人注意便急急向外走出来。

待出了门走到院内我感觉胃里翻江倒海,赶忙捂住口冒着雨跌跌撞撞跑到角落弯下身子吐了起来。

方才喝下去的酒水又完完全全地倾泻而出,胃里心里的火在雨中也浇不灭,嗓子眼儿也是火辣辣的疼。

许久后,我仿佛耗尽了所有的气力,几乎站不起身。

在雨中我弓着身子深呼气,忽地透过已经被冰冷雨水浸湿的薄薄的丝裙,我感受到了一只手的温热。

没事吧,成安。

我被抚上身的手吓了一跳,可随着一个清冽的男声在背后响起,我倒也不再吃惊。

在这不夜楼里搭讪调笑动手动脚本不稀奇。

再说这个声音,并不陌生……

酒喝多了罢了,没事。

我捂着胸口抬头转身,正对上了他的眼神。

顾一霆。

我看到他还是有些吃惊,下意识说出口他的名字。

又是他

他和孙赫到底什么关系,看起来有深仇大恨的样子,怎么他又来了?

我暗自狐疑,顾一霆递过来一方手帕,把眼睛眯起来打量着我,眼神和笑容一样意味不明。

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他也没有撑伞,同我一起淋在雨中,可他是不是故意跟着我我倒是不知道了。

顾一霆今天一副金丝眼镜,与柔和的五官倒是相得益彰,像个未经世事的大学生。不过他又身着黑色西装,倒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样子。

你笑什么?

我白了他一眼问他。

我不接他的东西,也不怕得罪他。

孙赫不想我与他接触,我感觉得到,我不想自讨苦吃。

说着我就要离开,可猛地起身的我却头脑发昏手脚发软,好巧不巧倒在他怀里……

他笑了笑伸手揽过我的腰,接着一下将我打横抱起。

当心些啊。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别动。

他迈开步子抱着我往前走。在他怀中,我能感受到他的温热,他的力量。

细雨冰冰凉凉落在我的脸上,酒精冲脑的燥热慢慢退却,我们之间的氛围有些暧昧不清。

他低头盯着我看,我竟有些心虚,故意闭上了眼睛。

你住哪?他问。

不敢劳烦您,我还有事做,失陪。

说着我就挣脱他的怀抱,他识趣儿地将我放下来。

如果这一幕被孙赫看见,我又会陷入麻烦,这样想着我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出门许久淋过雨身上衣衫已经湿透只得回去换。

当我收拾完毕急急忙忙返回张老板的包厢,里面已是空无一人,六儿已经开始收拾杯盏。

这局什么时候散的?我问。

也就刚散不久,顾总说你身体欠佳需要休息,他们便散了。

顾总?

叫顾一霆,他说他认识你。

你可知这人什么来头?

顾总都不知道吗?他是孙总的义弟,大佬顾廷烨的独子。

六儿凑近了我耳边说着。

说白了,孙总是给人顾家打江山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这顾一霆出身样貌都不俗,攀上这个高枝,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我瞪了六子一眼便转身离开。

回到房里我擦去脸上的妆,将自己浸入浴缸里。这时的我才解除一身一心的伪装防备与谨小慎微。

在这孤寂安静的时光里,我才属于我自己。

窗外雨还在下,我在热气袅绕中回想着刚才的事,刚才的人。

顾一霆。

他与孙赫有仇是显而易见的事,可是他们是为什么反目成仇的?这顾一霆为什么又对我表现出那么大的兴趣?

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答案。

夹缝中求生存,我不能不小心。

冥冥之中我总觉得会与他再见面,后来确实如此。

三天后顾一霆又来了,点名要我作陪。

孙赫收到消息后搂着徐晴晴也过来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这些日子我也看过了几个男人,花言巧语的,木讷凶恶的,真话假话我没少听,也对他们有了一些了解。

可是此时此刻当我看着顾一霆的眼睛,总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他带着一种纯粹,他眼睛里没有那种对情色的欲望。

席间作陪的还有阿彩,是上次我抬手打的那个女人。

自上次开始她与我就成了死对头,不过我也并不觉得有什么。

阿彩来到包厢见我也在,不悦就写在了脸上,她见我望着顾一霆便故意走过去举杯向他敬酒。

顾一霆看着阿彩,利落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席间的其他人便开始恭维他,称其海量。他笑着不语,点起一支烟。

烟雾缭绕下,他一双似喜非喜的眼睛又在看着我。

我转移视线瞥了孙赫一眼,他正与徐晴晴调情。

孙赫拿起酒杯自己斟了一杯抿了一小口,接着端着那杯酒灌倒进了徐晴晴嘴里。

我便也学着孙赫的样子,绕到顾一霆背后娇滴滴地开口:

你喝了阿彩的酒,不能不喝我的吧?

我白嫩的手臂故意环过顾一霆的脖颈,将那杯我喝过的残酒举到他面前。

他握住我的手腕,看着我说: 你喝过的会更加甜吗?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顾一霆就着我的手喝完了那杯酒,罢了也没有松开我的意思。

我勾唇一笑,手指顺势落在他的唇上,替他抹去嘴角的湿润。

多谢顾总赏脸。

我转身挑衅地望向阿彩,她的脸色已经很难看。

屋内的气氛有些尴尬了,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装作要呕吐的样子说声失陪就抢先一步离开。

从卫生间出来,中厅里一个身影是顾一霆。

我看他一眼不说话,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拿起洗手台上的手串也不多言就要离开。

今日的戏可谓精彩。

他对着我开口道。

小把戏罢了。

我倒乐在其中。

我已经走到他身边,抬头问他: 那您不妨说一说,你和孙赫什么仇什么怨,我倒是有兴趣。

谁说我与孙赫有仇,他是我哥啊。

你不坦诚,没意思。

我说罢摆摆手就要走,顾一霆挡在我面前:

那你不如先告诉告诉我,你喜欢我还是他?

我喜欢我自己。

我嘴硬。

我不想在别人给的选项里找答案。

你也不坦诚。

顾一霆忽地变了脸色搂我入怀,白净斯文的脸露出虎狼之色。我身子一僵说不出话来,只看着他的大手,抚上自己的腰肢。

咫尺间眉目相抵,躲闪不及,心脏都要跳出来。

只是他并没有做什么,只是伏在我的耳边告诉我:

该知道的事以后你会知道的,等着我吧。

9

孙赫好几天没见我,不知是怕了我还是烦了我。

只是自那一天后他不再说让我去陪别人,可能他担心我又生出什么事端,我也乐得清闲。

说来可笑,当我什么都不怕的时候孙赫倒怕了我了,对于一个不怕死的人,他无能为力。

这几天我想明白了孙赫的怒意,或许他与顾一霆积怨所以故意作对,或许他对我也有几分新鲜和感情。

说来顾一霆一定不简单,他与孙赫积怨已深一定是必然的事。这人虽然看起来年纪比孙赫小了许多,可我总觉得他身上有一种被压抑的野心,一种历经风霜的成熟。

不过顾一霆的出现现在看来对我不是坏事,一件东西要抢才会更有意思,这会成为我的转机。

只是被困在这里的不安和孤独还是日日折磨我,我无法摆脱。

好在徐晴晴经常来看我,有她陪我我就觉得温暖许多,等她来便也成了我每日唯一的期待。

这天下午坐在窗边的我又听到了敲门声,便忙不迭地过去开门。

姐姐,你看今天的天空……

我以为是徐晴晴,来的却是孙赫。

一开门我便处在他垂下的阴影里,看见他的脸我就是一怔,说了半截的话忽地哽在了喉咙,然后带着那份小期望咽了下去,人也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今天的天空怎么了?

孙赫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的脸,看起来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没什么,就挺好看的。

我退到门边的角落,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我怕惹恼他也不想同他多说什么,只能自己瑟缩着。

伤怎么样了?

他走进来把门带上,说着就探过身子要来拉我的手。

没什么,好了已经。

我手背在身后,躲开他的触碰。

你就这么怕我?

我怎么可能不怕你呢?这个凤凰城不是所有人都怕你吗?

给你带了礼物。

他并不理会我说了什么,只是从身后掂出一个盒子。

就当作受伤的补偿。

我为他的转变感到讶异,但我并不敢放松一点点。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狼收起了獠牙,可狼还是狼。

我微微发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他没安好心。但还是慢慢伸手,从他手中接过那个白色的盒子。这是一个蛋糕,蓝莓芒果蛋糕。

你喜欢吗?

他目光灼灼看着我问。

喜欢。

我坦白。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我本不该问,却还是说了出来。

我想知道什么,我就能知道什么。

我愣了愣从他手中接过那个蛋糕,两个人直矗矗站着,相对无言,房间里的气氛忽地变得很尴尬。

你……

沉默了多久他就看了我多久,我抵不住还是先开口了。

你吃不吃?

吃。

孙赫欣然同意,我又落入了他的陷阱。

永远的被动者,我这样想。

呐,给你。

我切了一块蛋糕递给他。

你先吃。

他看着我说。

你不会下药了吧?想毒死我?

我狐疑的目光扫过那个蛋糕,又扫过他的脸。

我这话逗笑了他,他眼角都变成弯弯的形状,和以往的冷峻大相径庭。

我想杀你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再说现在我还舍不得杀你,没玩够呢。

他这话尾调拉着长音,声音还是那般的低沉喑哑,却透着赤裸裸的欲望,使得我切蛋糕的手顿住了。

这是实话。

他看我发愣,靠近我将我的手包裹在他的掌心里,再去切另一块。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躲避他,与他保持距离,他像是察觉到了,手臂用力将我圈得更紧。

吃啊。

蛋糕切好,他稍稍将我松开。

我轻轻咳嗽了一下,自己拿了一个叉子划了一口奶油。

其实我不爱吃蛋糕。

他摸摸我的头,又这样说。

不吃你留下干什么呢,怎么不走。

我这样想着,却不敢宣之于口。

好吃吗?

他问。

好吃。

我说完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凑上来吻上我的唇,我们之间萦绕着蛋糕的香气,伴随着灼热的呼吸,这味道越来越甜腻。

直到我周身发软,大脑晕眩几乎不能呼吸时他才放开我。

确实好吃,甜的。

他满足地笑着看着我羞红的脸,我瞪着他努力平复着呼吸,没有了气力。

你简直卑鄙无耻。

我就是卑鄙无耻啊,你第一天知道吗?

他伸出手臂,一把将趴在沙发上的我拽进他的怀里,在我耳边说着的话暧昧不明。

看来你对我的了解还不够深啊。

你走开,你走开。

我察觉到他的意思,推不动他我自己就要逃。

孙赫胳膊一把环住我的腰将我摁回了沙发。

离顾一霆远点儿。

你像是吃醋了。

我揶揄他。

答应我。

他忽地加重了力道,十分严肃。

我吃痛,只得赶紧应他。

被他吻着,我的脑子里却在盘算着什么。

他如此在乎顾一霆,两个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不管他们到底怎么想,他们鹬蚌相争于我而言或许是难得的机会。

不可控和不确定有时候也会是春药,是利诱,让人上瘾。

我要好好利用这一点,与孙赫斡旋,或许顾一霆会成为我的出路。

你和顾一霆……

我旁敲侧击地还没问出口,就被孙赫打断。

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如果说我是狼,那他就是吃肉的羊。

那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事,苦大仇深的样子?

是啊,为什么呢?

孙赫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我都不记得原因,只记得恨。他恨我,很多人都恨我,可我不觉得自己有错。

是吗?

我语气淡淡地回应了一句,这话让我不舒服。

孙赫像是看出了我的不痛快,说:

本来想晚上再过来,可现在我不想走了。

……

结束后我仍这样想着,不理孙赫,背过身去。

听说上次你打了阿彩?

孙赫在我背后吞云吐雾,忽地这样问我。

怎么,你心疼她来找我算账?

她们说我最宠你。

她们说了不算。

我却觉得这是谣言。

流言有没有说,你爱我?

孙赫说着,温热的手指滑过我的背,酥酥麻麻的一阵痒。

那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事实呢?

别闹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拍开他的手,没有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你爱我。

困了,睡了。 

他抽完手中的烟,摁灭那个光点,关上灯也躺在我身边。

你不走?

我身体绷紧,忍不住还是疑惑问他,挣扎起身。

不走。

他眼皮也不抬,大手一挥将要坐起来的我扣到了床上。

好好睡别闹。

你……

我还要说些什么,他已经一手圈住了我的腰,一手环住我的脖子。

你这样我怎么睡啊?

啊,不睡?看起来你还有力气。

他说着这话一动我就觉得不好,心里慌张赶忙躺好。

睡睡睡。

他的呼吸渐渐平稳,我却睡不着。

孙赫就躺在我身边,像一条盘踞的蛇,我没有在毒蛇身边安眠的勇气。

辗转反侧半刻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个可怕的想法让我瞬间睁开了眼睛。

我的机会来了——这是杀孙赫最好的时机。

能不能,敢不敢?

我绞着手指万般挣扎,却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他。

我恨死了他,杀了他我才能摆脱这个任人宰割的境地,才能为我妈报仇,他该死

可是如果他是装睡,或者我一下子杀不死他给了他反击的机会,那我和我的家人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听得见自己的心脏怦怦地     跳动着,在这寂静的夜里响声大得可怕。这样的纠结压力逼得人喘不过气,我只能在这浓雾弥漫的深渊下坠。

怎么办,怎么办,动不动手?

10

我直愣愣躺在孙赫身边,他的手搭在我的腰上,我一动不敢动。

夜里一片漆黑,我看不到身边的男人,我也看不到自己,看不到自己的未来。

可我身体里却有一股热流在翻涌,从前受过的苦瞬间都从心底跑出来摇旗呐喊,仇恨怨毒都在鼓舞我杀死他……

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的冲动杀意又偃旗息鼓了。

杀人是一件太恐怖的事了,十岁的我不敢,我为此感到愤怒。

你最爱的人是外婆对吧?

孙赫的声音忽地在这夜里响起,语气清冷,辨不出喜怒。

他果然没睡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一种寒意从心底泛出,我怕孙赫察觉到了我的意图,手都在抖。

去看看你外婆吧。

你怎么会知道我和外婆的事?

我之前说过的,我想知道什么,我就能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翻身而起坐在他身上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狠狠用力:

不许你骚扰我外婆

我现在活着是为什么?我能为我的家人做什么?

如果保护不了我爱的人,如果要眼睁睁看着家人被骚扰,我宁愿死。

孙赫没有挣扎,不露痕迹地勾起唇说道:

我知道你想念家人所以满足你,真心的。

我看他笑着才意识到我与他的姿势有多尴尬,但还不待我移开,他就摁住我掐着他的手,把我拽到他身上搂住我。

他的双臂有力地将我圈住,我与他的胸膛贴在了一起。

或许这能让你安心睡觉,不做多余的事。

这话像雷一样在我心中炸开,我整个人就这样静静被他抱着,动不了了。

原来我想做什么,他都知道。

可他明明知道我想杀他,却还选择躺在我身边,而且直戳我的软肋,给了我最在意的诱惑。

他太可怕了。

你没骗我?

良久后我还是怀疑,不敢相信他竟如此好心。

不骗你。

他的唇贴在我耳边,这话说得慵懒暧昧。

我觉得耳边酥酥痒痒,心里的希望似乎也开始破土成长。

我不知道孙赫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但无论如何,这是我的期待。

一夜无眠,第二天我被孙赫拉着走出了凤凰城的大门。

我来这里一个月有余,终于出来见到了真正的明晃晃的阳光。

我从未如此喜爱期待过太阳,我仰起头,整张脸都沐浴在阳光下,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褪去身上的阴暗味儿、腐臭味儿、霉味儿……

可我还没被阳光暖热,就被孙赫拉着坐上了他的车。

车子在路上缓缓开动,两边的景色一直后退。

只一个月,天气转凉,由夏入秋,这树叶也不似夏日那时生翠葳蕤,沾染了虚弱的黄色。

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靠着车窗吹风,看着映入眼帘的景色竟有了些恍如隔世之感。

人生真的很奇怪,你永远猜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原来的我爱很多事物,爱自由也爱狂欢,要读书聚会看电影,时间好像永远不够用。我永远不会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可是如今这路上的时间却成了我难得休息放松看景色的机会,我就眼睛直勾勾贪婪地盯着外面,不肯浪费一眼。

下次出来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外婆家住在三十公里外的郊区,这里植物很多,有大片的竹林绿道,一靠近就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我从小是被姥姥养大的,这里就是我的天然乐园。

如今再来,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

好了,车停这里吧,你别进去

我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我害怕他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我姥姥面前,我没办法解释。

好啊。

他倒不恼,答应得很爽快。

我开门下车,一个人走过幽幽篁竹,来到了这个我最爱的小屋前。

姥姥正在院里侍弄她的蔬果,种植池里长了很多杂草,和原来很不一样。

姥姥。

我鼻子发酸。

看见外婆的那一刻,我一直压抑的情感再也遏制不住,伴随着眼泪疯狂发泄出来。

姥姥见我来了抛下手中的活计,大步走向我。

姥姥老了,我只一眼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才一个多月,人竟可以有如此大的变化。她头发肉眼可见地白了,原先身子硬朗的她腰也弯了下去,变得没有我高了。

不知道姥姥这些日子是怎样艰难地度过的,妈妈的去世该让姥姥是怎样的肝胆俱碎,而在无数个黑夜白天,她又为了我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呢?

我一想到如此,心就针扎般地疼。利刃在心上留下漆黑的孔洞,伤口汩汩地往外冒着血。

安安,别哭别哭。

她捧着我的脸,手忙脚乱地安慰着。

我咬着牙,用手抹掉了模糊视线的泪。

这么多天,你去了哪啊?你爸只含糊不清地告诉我你学校有急事。我知道,他在骗我,你到底怎么了,你告诉姥姥好不好?

不不不,我没事儿姥姥,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呀,是,确实是我学校有事儿,然后回来的票一直买不上,所以……

这副蹩脚的谎言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没想到竟与我爸的说辞不谋而合了,可是看着姥姥忧惧的眼神,这话到了嘴边却说得那么吃力。

真的?

是真的,您放心。

院子里的桂花开了,香气一阵阵传来,很甜的味道,让人身心舒畅。

我用力吸食几口,像是换掉了内里的污浊气。

姥姥在东侧的厨房里做饭,她不让我插手,我就在院里坐着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

我不知道我此刻的眼神会有多贪婪。

如果一切照旧多好。

……

我与姥姥待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天空掀起一角黑色,夜幕降临,我明白我该走了,这绝对是孙赫能容忍我的极限了。

姥姥,我走了。

我扯出一个风轻云淡的笑脸,就和原来无数次我要从这里离开时一样。

好不容易来一次,多住两天吧。

不了姥姥,我快开学了,东西还没收拾呢。

我低着头,这话说得又闷又酸。

我只能骗她。

那放假了记得来看我,姥姥还给你做好吃的。

哎,您回去吧,别送了,过些日子我再来。

我应着就背过身去,迈出步子。

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不敢伸手去擦,更不敢回头去看。

就这样我逃也似的回到了车里。

孙赫一整天应该是一直在车里坐着,车上雾气缭绕,烟味儿浓得呛人。

他见我回来,仍点着一支烟边吞云吐雾边默默注视着我,先是饶有兴味,后又看着我止不住的眼泪收敛了笑容。

他还没见过我哭。

抓我回来时没有,把我关在地下室时没有,要给我用药时没有,疯狂占有我时还是没有……

他像是愣了神,灼热的烟头烧到了手,反应过来时他有些意外。

满意了?

我坐上车后,他启动离开,歪过头看着我布满泪痕的脸这样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拉过他一只手,恳求他:

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伤害我姥姥,求求你了。

11

答应你。

他说得倒是痛快。

我本以为他还会要求我用什么筹码做交换,可是他没有。

听到他口中吐出这两个字,我心里的苦和酸又化作眼泪止不住地涌出来。

孙赫伸手拽了两张纸巾递给我,我接过在手心攥成一团。

得到最重要的东西,人就又可以再努力下去。

我这样想,我得为了姥姥好好活着。

愿我能为毕生所爱遮风挡雨,愿我能保护好自己不能失去的东西。

现实让人只能选择勇敢,我能做到的。

黑夜里下起了雨,雨水噼噼啪啪打在车窗上,听着这声音我倒觉得轻松。

像心中的大石头落地,像自由的声音。

原来你也会哭啊?

孙赫见我望着窗外出神,手伸到我面前打了个响指打断我。

我瞪他一眼,不说话。

别哭了,丑。

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我深呼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说。

到底怎么样,你才能放过我?

孙赫迟疑了一下,嘴角扯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却转过头去不再看我。

他说:

你何必问?

是啊,我何必问呢?

我也不看他,看着窗外的雨喃喃着。

你知道吗?人,就得认命。

我趴在窗边不说话,只听他讲:

好好对我吧,或许哪天我一高兴就放你走了呢。

你说真的?

真的?

那你怎么才能高兴呢?我问他。

他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我:

你说呢?

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走上了靠近凤凰城门前的一条很长的梧桐大道。在这凄风冷雨的夜里,树影飘忽像张扬的鬼。

这里是我噩梦开始的地方,一靠近我就心疼得发闷,两腿也灌了铅似的走不动。

乖一点,自己下车。

孙赫看出了我的抗拒,沉声说。

我心里明白,这一天他已经很有耐心地容忍我多次,我不该违背他,可是我却像被钉在了车子的座位上,我动不了。

我……

我呼吸加快,话也说不出来。

孙赫见状自己跳下车,打开我这边的车门就来拉我。

他健壮的手臂牢牢钳制住我,我感觉身体一轻就被他抱下了车。

我脚发软还没站稳,只感觉路边绿化带有什么响动,心中一惊大叫:

小心

伴随着我的尖叫,一声巨响划破了这宁静的黑夜,盖过了天空中的雷声。

我身体像被这巨响击中,右肩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几乎让我晕厥过去。

大概率是有人想向孙赫寻仇,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却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我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屋子里特别亮。

孙赫守在病床前,我一醒过来就对上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样子他像一夜未眠。

我想起身,可疼痛让我动弹不得。

我怎么……

别动。

孙赫的手轻轻落在我要挺起的背上。他帮我动了动僵硬酸痛的身体,又拿过手帕擦掉我因疼痛而不断冒出的冷汗。

我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忙碌着这一切,目光交汇,他知道我心里的疑问,主动说道:

是枪伤。

我闻言瞪大了眼睛。

这个世界又实实在在地给了我一击,让我知道它有多可怕。

枪是杀人器,我活了十年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而昨晚却有一颗子弹结结实实打在了我的身上。

原来我离死亡这么近。

我更加明晰了自己的处境,孙赫待我好又如何?我被卷进这腥风血雨的漩涡里,稍不留神,可能命都没了。

我不怕死,可我怕我爱的人没办法好好活。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么救我?

他拿过沾了水的棉签,替我润着干燥的唇,又看着我这样问,猩红的眼眸中交织着阴鸷与深情。

是啊,我为什么要救他,自己明明恨不得吃汝肉饮汝血,可是在那一刹,我在想什么?我为什么会挺身而出?

我不说话,他就那样直勾勾盯着我,像在等一个答案。

还债。

我思忖良久,忍着肩上的痛说出这两个字。

什么?

他的表情晦暗不明,似乎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我爸欠你钱,你要我还,如今我还了。我救了你,我们之间两清不行吗?你放我走

剧烈的痛感让我口中发苦,可是我还是硬撑着说着这一番话。

他无措地皱了皱眉,语调暗淡深沉:

你一心想的都是要走吗?你冲上去的那一刻,心中真的只有这番算计吗?

我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难道他认为我会对他产生情感,面对危险愿意义无反顾地挡在他身前吗?

荒谬

我心中这样想,却不敢这样说,只得闭上眼睛摆出一副倦了的样子。我知道此时此刻,孙赫一定不会同我计较。

果不其然,他见我如此就招呼着房间内的医生出去。他们在门外又小声嘀咕了一会儿什么便离开,我这才安静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小时候我爸常说,凡事有付出一定会有回报的。如今我不再信任我爸,却仍坚信这句话。

如果这一枪能还我自由,我觉得值得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就这样养着,从夏到秋再到冬天,时光过得飞快,我却在这里闷得难受。

孙赫几乎天天来看我。他守着我,照顾我,却避重就轻,就是不松口答应让我走。

我爸欠你的我已经还了,你该放我走,你说过放我走

我后悔了。

你言而无信

任何人答应你的事都不作数,只有你自己能做主的事才作数。

你真是刷新了我对无耻二字的认知。

之前我以为天黑了,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结果天就没亮过,他根本没想过让我走。

我心中烦闷,一日日吃着他送到嘴边的各种补汤,又腻得要死。

我心中下定了决心,跑

即便被发现他肯定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了,我现在有这份底气。

这天晚上,孙赫又宿在我身边。我一动不动等他睡熟,几番犹豫鼓足勇气下定决心今天走。

我轻轻掀开被子的一角,刚想翻身下床,就被孙赫大手一捞抓了回来。

你干什么?

他问。

健壮有力的手臂紧紧扣在我的腰上,我完全被控制,被压迫,动弹不得。

我心中惊慌,回答得犹犹豫豫:

我上厕所。

你他妈受伤了还不老实……

他的脸忽地凑近,我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出。他就那样贴着我,两张红脸凑在了一起,我的脸上是羞赧,他的脸上是欲望。

孙赫不由分说地吻上来,整个人由冷硬又变得柔情似水。

他凑在我的耳边说着话,声音含糊沙哑,带着一种诱哄:

乖,好好养伤,康复了再说。

我气呼呼地躺下,他顾忌我身上有伤,倒也不过分折腾我,只是搂着。

我心中愤懑,又是这句话,他一直搪塞我,我该怎么办呢?

我是在畸形的环境,努力争取相对好的结果,但那只是妥协,不是胜利。

我要他的妥协。

12

孙赫并不是天天与我风花雪月,我日日在床上躺着,可他不能。

他为人睚眦必报,这次吃了这么大的亏,他不可能不复仇。

他知道自己会吃亏是因为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踪,疑心日益加重。一天又一天过去,他日日带大批兄弟出门,这凤凰城内也是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谁要害你?

谁知道呢,仇家太多,怎么你怕了?

孙赫叉着一块苹果正往我嘴里送。

怕,怎么不怕呢?

我闷闷地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

孙赫牵起我的手说:

你放心,以后这种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替孙赫挡了一枪的我完全获得了他的信任和关心,他不再是之前那副强硬的模样,可我仍不舒服。

在这个可怕的漩涡里,我始终惴惴不安,心比伤口疼。

老大,顾一霆又来了。

高阳敲门进来,他的声音打破了我和孙赫的沉默。

孙赫将手中的苹果放下,挑了挑眉说:

有意思,人在哪?

台球厅呢。

我先过去,让他等着我。

是。

高阳说罢转身离开,孙赫还坐在我身边没有走的意思。

你和之前那个顾一霆……?

我打量着孙赫的脸色,这话说得犹犹豫豫,生怕他不高兴。

怎么?你相中他了?我满足不了你吗?你还想骑马找马?

他低哑的声音充满了偏执、暴戾的占有欲。

好奇罢了。

你胆子大了,是不是我对你太好了?

他搂过我的腰,灼热的唇印在我的胸前。

等着我。

孙赫说完踱步离开,我一个人又回归了安宁。

顾一霆倒是自在,他打着台球,见孙赫来了头也不抬地问:

哟,哥,听说你前些日子被人埋伏了,怎么样了?

死不了。

孙赫点起一支烟,坐在了一边的沙发上。

不如你帮我分析分析,谁要害我。

这不得问你自己吗?你都得罪谁了?

顾一霆扔下手中的球棍靠着孙赫坐下,伸手剥了一个橘子吃。

对了,就那个,你前一阵养的那个小金丝雀儿不是也想你死吗,坏事做太多。

是吗?你对我的事了解得倒是很清楚啊。

关心你嘛,别客气。

那我们一块儿看看,今天一定会非常精彩。

什么意思?

顾一霆闻言皱起了眉,孙赫却不看他,朝高阳一摆手。

孙赫走到球桌旁试着一个又一个球棍,顾一霆不知道他想做什么,脸色晦暗不明。

不多时,高阳带过来一队人,当天是他们值守。

说说吧,谁卖我?

孙赫瞥了一眼顾一霆,又转头问这些战战兢兢面面相觑的小弟。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台球的撞击声发出阵阵脆响,敲击在每一个人心上。

都不说,想一起死?

孙赫说着走到这些人面前,阴狠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让自己的人互相咬是孙赫的驭人之道,他说是人就不会完全可靠。

所以,他谁都不信。

这次出这么大的事,他的戒心疑心更重,对身边人也是颇多苛责戒备。

割所有人的肉,大家才会长记性,孙赫是这么说的。

来啊,告诉告诉我,当天谁有什么反常。

小果,说吧。

一个人推了一把身边抖得厉害的兄弟。

你做什么,你别害我。

哦?

孙赫凛然的目光转向小果,对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赫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怎么说?

孙赫手拿着台球杆挑起另一个小弟的脸。

是……

对,是他,就是他,当天只有他出去过。

小果见状叩头如捣蒜: 我没用过手机,也没出去过,赫哥你可以查,真不是我

孙赫向他走近,仿佛死神降临。

是吗?可他们都说是你啊,谁收买了你,让你害我?

孙赫脸上带着笑,没待众人反应过来,他挥起手中的台球杆,一下子打在了小果的头上。对方受了重击,一下子失去意识,头重重磕在大理石地砖上。

地面上血液四溅,众人这才停止了叽叽喳喳的谈论,低下头大气都不敢喘,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

台球杆又一下下甩在小果身上,他已经连反应都没有了。

这么不禁打,废物

孙赫打累了才抬起头深呼一口气,看着蹲在地上抱着头的大家,笑着说:

好了,下一个是谁啊?

一旁的高阳将小果的尸体拖了出去,地上留下一道狰狞的血痕,顾一霆见状默默握紧了双拳。

自己出来

赫哥,赫哥对不起,我是一时糊涂啊,您……我跟您三年了,求您给我一次机会求您了

呵呵,阿力,没想到是你。三年,跟了我三年你还出卖我?嗯?

孙赫掐住这个叫阿力的人的后脖颈将他提出来。

这几年,我待你不薄吧,谁许给你什么好处?让你卖我?

是……是他

阿力的手指向面前仰在沙发上的顾一霆。

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孙赫转过头看顾一霆,眼神冷得像冰。

证据呢?

顾一霆倒也不惧,挺身从沙发上站起来。

凭你空口白牙一张嘴,你就来污蔑我?

你做了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你真以为能瞒天过海?

你的人和你长着一条舌头,我还说什么呢?

顾一霆走过来抬脚踩住了阿力的手问:

你见我吗?我何时收买你的?再给我好好说一次

阿力痛得龇牙咧嘴,见孙赫也在瞪他,低下了头不敢再说话。

孙赫见状冷笑一声摇摇头,走到阿力身边一把推开顾一霆。

一条路走到黑还能有点颜色,可你偏要做这墙头草。

他这话是对阿力讲的,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顾一霆。

赫哥,我是一时糊涂,我……您放我这一次,以后我给您做牛做马。

这话啊,你下地狱和鬼说吧。

孙赫话音还未落,就拿出一把刀,摁住阿力的脑袋,极快地划破了他的脖子。

血溅在顾一霆的白鞋上,他皱皱眉没说话。

还有吗?

剩下的人都蹲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那今天就到这儿,谁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们看到了啊。

孙赫拿着纸巾擦着手上的血。

行了,散了吧。

好一出杀鸡儆猴,今天的戏不错,我爸没看错你,你确实心狠手辣。

旁人走尽后,顾一霆拍着手对孙赫说道。

孙赫将那沾血的纸巾丢到地上说:

你知道吗?我混了这么多年,想杀我的人太多了,可无论是谁想动我,我一定能在他之前先动手把他埋了。

你像是在威胁我。

到了坦白的时候不如直接一点,你整日虚与委蛇,不累吗?

那我倒好奇了,是我又如何,你能怎么办?

顾一霆手掠过球桌。

你就像这桌上的球,怎么走你决定不了,不过任人摆布罢了。

他这副嚣张的样子惹怒了高阳,他不能容忍别人能这样对孙赫说话。

赫哥把你当兄弟,你这样害他,做得太绝了吧?

高阳挺身上前,攥紧了拳头就要动手。

这里有你说话的分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你……

孙赫拍了一把高阳的肩让高阳退后,看着顾一霆说:

谁摆布谁你说了不算。你爸有恩于我,我今天放你一马,你最好给我收敛点。我是怎样的人你很清楚,别做多余的事,再有下一次老天爷我都不给面子。

孙赫上前两步抓起顾一霆的衣领威逼:

跟我斗,你赢不了

顾一霆很快压抑住眼底的恐惧,笑着拍拍孙赫的手示意他松开。

好,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吧。

13

老大,真的就这么放他走吗?

高阳看着顾一霆离开的背影,不禁握紧了拳头。

顾廷烨对我不薄,就当……还债了。

孙赫说到还债二字顿了一下。

我对他,也曾说过这话。

可是如果有下次呢?

孙赫看着一脸忧愤的高阳,愣了一下却没说话就要走。

如果有下次呢,如果下次你没那么幸运死了呢?

高阳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们不如先下手为强

不许你动手

孙赫怒火腾起,手指着高阳的鼻子。

哥顾一霆动你     他爸未必不知情,你还顾念那么多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我明白,可是没有顾廷烨我早死了,我欠他的我得还。

孙赫拍高阳的肩说:

事情总要有个结果,我会给自己要一个交代,我明天去见顾廷烨。

我带人跟着你

不,你管好家里。如果出了意外,这凤凰城以后都归你管了,他们会跟你的。

你……

好了,出去做事。

孙赫回来的脸色特别不好看。

他进屋后没说话,只是走到我身边躺下抱住我。

怎么了?

我问。

没怎么,累了,让我抱一会儿。

我不再说话任他抱着,良久他才说:

如果我死了,你会有几分难过吗?

我沉默了没说话。

我该如何说呢?我难过什么?我不该难过。

他问我这话什么意思?

心狠如孙赫,也会渴望一个人的关切与真心吗?

或许这是人的本能,大家都会想要一个无论怎样都会陪着自己的人。

可葡萄藤上开不出玫瑰,我知道我的心永远不属于他,不该属于他。

其实你本不该替我挡那一枪。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我,手捋过我的头发,让那肩膀上的伤口暴露在眼前。

好好待着。

孙赫说完起身走了,带着一背的落寞。

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昏沉的眼眸里翻动着什么,这短暂的温存能给他什么……

我只知道,他很不寻常,要有事发生。

第二天天刚亮孙赫就开车离开了凤凰城,自己一个人。

高阳告诉我孙赫是去找顾廷烨。

我问高阳:

这顾廷烨是什么人?

我也不太清楚,这个老头挺神秘的,明面上是个富商,实则官商黑面面勾结,手毒得狠。

你们赫哥怎么会得罪了这样的人,竟然惹来杀身之祸。

不是,是这顾廷烨带赫哥出道的,多年来赫哥一直帮他做事,帮他打下了大片江山。可如今顾廷烨的儿子又回来了,当初这顾一霆和赫哥关系很好,后来不知怎的结了梁子。现在估计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们容不下赫哥了。

顾一霆和孙赫早就有仇怨?

是。

你会担心他吗?

高阳有问必答, 向我叙述着这一切,语气平淡不掺任何感情。

赫哥说,如果他回不来,让我放你走, 你可能马上就自由了。

我听到最后一句心中一阵悸动。

终于要得偿所愿了吗?

我每天盼望从孙赫手中挣脱,盼到心都枯了。但是此时此刻听高阳这么说, 我却并没有想象了一万次的欣喜若狂。

我问高阳:

那你呢?

什么?

高阳的反应好像是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孙赫如果回不来,你怎么办?

他会回来的,这么多年,他没输过,这次也不会。

高阳点起一支烟抽了两口,眼睛不看我。

你这样相信他?

我是相信自己, 我跟他的,我不会看错人。

你们认识多久了?

很久了, 十七年了吧。

那是够久的。

是啊。

你为什么会选择这条路,我能看出来, 你和孙赫不一样,你不是那样穷凶极恶的人。

是啊, 我不够坏,所以如果不是赫哥, 我早死了。

脸上一直沉静得像一片海的高阳此时才有了些波澜。

我不知道他和孙赫一同经历过什么,不过也不难想象, 应该有很多的血泪吧。

认识他这么久,你一直觉得他是对的吗?

何为对错?这个世界上赢的人,总是对的。

可如果他这次输了呢?

输了你会高兴吧,你就可以离开了不是吗?

那你还要自己守着这里?

你想说什么?

你们已经赚了大把的钱,为什么还要一心走到黑,及时收手远走高飞不是更好吗?

其实我们一开始也只不过是不想被人欺负, 想讨个温饱而已,可是不知怎么被命运裹挟着就走上了这条路。

高阳眼神里不流露任何情感, 即便这是他的真心话。

别说得那么好听,你们做的都是肮脏事儿,你们在害人啊

谁会嫌钱脏啊?

高阳说了这一句, 不想再与我争辩什么转身离开了。

他会回来的。

高阳走远几步,脚步不停背着我说了这一句。

我心里也知道,孙赫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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