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冷雨如织。
渭水城南，一座年久失修的院落里，陈青河缓缓放下手中的《骸骨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那繁复的骨相图谱。
窗外风雨声凄厉，更衬得屋内死寂。
油灯如豆，在他清瘦的脸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他天生“无相”。
在陈家这等以摸骨断命、传承数百年的世家里，无法被定义、无法被探查命格的他，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是异类，是耻辱的烙印。
族中长辈曾言，摸骨者，触的是天地赋予的命理痕迹，唯独他，骨相空空，如光秃崖壁，寸草不生，是“绝户”之相，大不祥。
“咚、咚、咚！”
沉重的叩门声突兀响起，砸碎了雨夜的宁静，也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蛮横。
陈青河眉心微蹙。
这地方偏僻，除了每月固定送来微薄用度的老仆，鲜有人至。
而老仆，从不这样敲门。
他起身，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风雨扑面。
数名身着玄色劲装、腰佩狭长弯刀的汉子默然矗立，雨水顺着他们冷硬的帽檐滴落，眼神如鹰隼，锁定在他身上。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声音尖细却不带半分暖意：“可是陈青河？”
“是我。”
陈青河声音平静。
“相爷有请，即刻动身。”
那人语气不容置疑，递过一枚漆黑令牌，其上阴刻着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当朝宰相，鬼谋李林甫的私徽。
陈青河的心微微一沉。
李林甫，权倾朝野，手段酷烈，其名可止小儿夜啼。
这等人物，为何会找到他这个被家族放逐的“废人”？
他沉默着，没有去接那令牌。
那首领似乎早有所料，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两人听闻：“老夫人近来身体欠安，甚是思念孙儿。
相爷言，若陈公子肯移步，老夫人定能心安。”
陈青河猛地抬眼，瞳孔骤缩。
老夫人，是他在这个冰冷家族里，唯一给过他些许温暖的祖母。
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瞬间通达西肢百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己是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带路。”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宰相府，深如海。
穿过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戒备森严的甲士，陈青河被引至一间僻静的书房。
室内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宫灯，光线勉强勾勒出书架和桌椅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陈年墨汁与……某种更深沉的腐朽气息。
李林甫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依旧未停的夜雨。
他身形高大，即便只是一个背影，也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过来。”
声音平淡，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命令口吻。
陈青河依言上前。
“都说陈家摸骨，神鬼莫测。
今日，便为本相摸一摸。”
李林甫转过身，灯光下，他的面容显得颇为儒雅，但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偶尔掠过的精光，让人不寒而栗。
陈青河沉默上前。
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净手，凝神。
他的手指，搭上了李林甫的头颅。
触手之处，骨骼坚硬，轮廓分明。
他摒弃杂念，指尖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沿着颅骨的缝隙、隆起的骨节细细游走。
额骨饱满，主智；颧骨高耸，主权……一切似乎都与这位权相的身份相符。
然而，当他的指尖缓缓移至李林甫后脑枕骨下方一处极其隐秘的区域时，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
那里，在正常的骨形之下，隐隐藏着一处异常的、反向凸起的棱角！
坚硬，锐利，深嵌于主骨之内，若非他感知异于常人，绝难发现。
《骸骨论》有载：枕下藏锋，骨生逆鳞，其性诡诈，其心……弑君！
这是“反骨”！
而且不是普通的反骨，是隐而不发、暗藏滔天野心的逆反之骨！
陈青河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指尖下的那块骨头，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几乎要缩回手。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面上依旧古井无波，手指继续完成剩余的探查，然后缓缓收回。
“如何？”
李林甫转过身，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陈青河垂眸，避开那慑人的视线，声音竭力保持平稳：“相爷骨相清奇，贵不可言，乃国之柱石……哦？”
李林甫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柱石？”
陈青河心头一紧，知道对方在试探。
他深吸一口气，斟酌着用词：“命格……稳固，当享长久富贵。”
他终究没敢点破那骇人的反骨。
李林甫盯着他看了半晌，那目光似乎要穿透他的皮肉，首窥内心。
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挥了挥手：“下去吧。”
陈青河如蒙大赦，躬身退出书房。
首到走出相府，被冰冷的夜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内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彻底湿透。
指尖那“反骨”的触感，却如同烙印，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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