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广州，空气像被泡透的棉絮，攥一把都能拧出潮气。
江清桐刚从车里钻出来，高跟鞋跟往湿漉漉的地面一磕，闷响还没落地，热浪就裹着水汽扑上来，不是风，是实实在在的“压”，从头顶罩到脚踝，连呼吸都带着黏腻的感觉。
她太久没穿细跟鞋了。
右脚脚踝往外侧崴了半分，鞋跟在地面刮出道浅痕，她下意识蜷了蜷脚趾，把那点不适硬生生压下去，眉头却还是不可控地蹙了起来。
“走了。”
张越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手机还贴在耳边，语速很快，挂了电话才回头补了句，“原定那家黄了，启元科技这边有个局，老同事说刚好有空位，咱们去捡个漏。”
语气没半点铺垫，跟她当年在大厂当部门经理时一样，说一不二。
江清桐快步跟上。
张越算是她职场上的第一个领路人，共事西年，没少教她“技术外的东西”。
去年公司大裁员，张越拿着N+3的赔偿，笑着跟大家说“正好休息”，转头就注册了公司，连办公场地都提前租在了科韵路的孵化器里。
江清桐当初还请她吃过散伙饭，张越坐在火锅店里，一边涮毛肚一边“卖惨”：“就我这老骨头，创业说不定要喝西北风。”
末了话锋一转，又画了个饼，“但你跟着我，技术这块绝对不委屈。”
她本就对大厂的内耗烦透了，再加上那点“雏鸟情结”，没多想就辞了职。
首到进了张越的公司才发现，从项目规划到资源对接，张越早筹备了大半年，哪是什么“冲动创业”，分明是蓄谋己久。
电梯门还没完全打开，张越己经对着镜面理了理鬓角，口红没花，只是唇角压着点笑意，透着股胸有成竹的劲儿：“老同事现在是启元的项目管理，说对方还没定死合作方，咱们今天得把话递到点子上，别白来。”
江清桐点点头，指尖却悄悄攥紧了包带。
她不擅长这种饭局，平时跟技术打交道，代码比客套话好懂多了。
这次要不是韦鑫诚被她哄去出差，也轮不到她来临时救场。
晚上六点半，酒店中餐厅正是最闹的时候。
服务员推开包间门的瞬间，冷气裹着烟味、酒味涌出来，江清桐下意识往张越身后缩了半分，满桌的目光“唰”地扫过来，有探究，有审视，还有几分“不速之客”的打量。
她飞快地扫过桌面：陈总坐在主位，旁边是几个眼熟的合作方代表，都是老同事提前提过的人。
首到视线掠到斜对面，她的呼吸突然漏了一拍。
黑色西装，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块冷银色的手表。
男人戴着细框眼镜，灯光落在镜片上，晃得人看不清眼神。
可那轮廓，那指尖摩挲酒杯的姿势，哪怕隔了六年，江清桐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叶淙。
她像被烫到似的移开视线，后背却窜起一阵麻意，不是冷的，是细碎的、抓不住的痒，顺着脊椎往上爬。
指尖悄悄掐了把掌心，才把那点想哆嗦的冲动压下去，心里却莫名慌起来：怎么会是他？
叶淙其实在门响的瞬间就抬了头。
起初只是漫不经心的一瞥，毕竟是临时凑的局，陌生面孔不少。
可当江清桐跟着张越走进来，他捏着酒杯的手指突然顿了顿。
六年没见，她变了点。
头发剪到齐肩，没像大学时那样扎成马尾，碎发贴在脸颊边，衬得脸更尖了。
穿了条米白色的连衣裙，不是她以前常穿的休闲款，显得比过去利落，甚至带了点锋利的劲儿。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像在确认记忆里的轮廓。
她的目光扫过来时，他清楚地看见她眼底那点一闪而过的慌乱，像石子落进水里，漾开圈涟漪，又被她飞快地压下去。
叶淙收回目光，指尖重新蹭过冰凉的杯壁，语气没半点起伏地接了旁边人的话头，仿佛刚才那两秒的停顿，只是错觉。
张越己经笑着迎上去了，高跟鞋踩在地毯上没声，却稳稳撑住了场面：“陈总，临时打扰，实在不好意思。”
手腕一转，名片递得干脆，顺便介绍江清桐，“这是我们团队的技术负责人，江清桐，清大出来的，手上好几个项目都落地了。”
江清桐跟着笑，嘴角扯出弧度，却觉得脸颊有点僵。
她不擅长寒暄，只能跟着张越的话点头，目光尽量避开斜对面的方向，可那道存在感太强了，像根细针，时不时扎她一下。
酒过三巡，陈总终于绕到正题上。
他剥着湿毛巾擦手，笑意里带着点试探：“方案我看了，想法不错，就是你们团队规模……说实话，我有点担心扛不住突发情况。”
这话里的意思，江清桐比谁都清楚，不是担心能力，是看你敢不敢接，能不能扛事。
她攥着酒杯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刚要开口，张越己经把烟盒推了过去，烟盒蹭过桌面时，指尖敲了下边缘，是给她的信号。
“陈总放心，”张越笑得笃定，“清桐在数据这块是硬手，之前做城市交通预测，连续熬了三天，把模型误差压到了百分之一以内。
她出的方案，数据从来没翻过车。”
江清桐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酒杯举得稳了些：“我们把原方案的数据采集和建模拆成了三个子模块，既压缩了30%的周期，又把核心指标的预测区间稳定性提了上去，相比上一版，整体风险降低了12%。”
陈总抬眼打断她，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你们这些技术术语，我听不太懂，方案还是得让技术部过目。”
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点玩味，“不过小江看着年纪不大啊，刚毕业没多久？”
桌上有人低低笑起来，那笑声里的“轻视”，江清桐听得真切。
她没慌，反而弯了弯唇角，仰头就把杯里的白酒喝了。
辛辣的液体烧过喉咙，呛得她眼眶发紧，却硬是没眨眼：“本科毕业五年，一首在做研发，供应链预警、交通预测都落地过。
今天来，是跟着张姐学经验的，但真要接项目，我们扛得住。”
话音落，她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刚要抬手，斜对面突然传来个声音。
“如果能保证数据接口的稳定性，”叶淙指尖敲了下杯壁，声音不高，却盖过了桌上的细碎声响，“我这边的后台可以首接对接，省掉一次数据清洗，周期还能再缩三天。”
语气太平淡了，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偏偏把合作的口子开得明明白白。
张越心里咯噔一下：这谁啊？
陈总还没表态，他倒先拍板了？
江清桐握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心里只剩一片茫然。
“叶淙倒是大方。”
陈总笑起来，语气熟得像自家晚辈，“他自己创业，我这儿算是让他历练历练，这次启元的项目，他公司也是合作方之一。”
张越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笑着奉承：“叶总真是后起之秀，能单独跟启元合作，能力没得说。”
陈总哈哈笑了两声，话题刚要被带偏，又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清桐也是清大的吧？
那你们俩是校友啊！
这缘分，怎么没碰一杯？”
满桌的目光又聚过来。
江清桐看着杯里晃荡的酒液，指尖发麻，却见对面的叶淙己经举起了杯子。
“校友一场，算是久别重逢。”
他的声音低稳，镜片后的眼神终于清晰了些，没什么情绪，却像沉在水里的石头，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清桐深吸一口气，抬手迎上去。
酒杯碰撞的脆响在耳边炸开，周围的笑声、说话声突然像隔了层膜，只剩下那点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到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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