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的夜,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旧棉絮,沉沉地压在山城的屋檐上。
李晚晴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睁开眼,耳边是屋檐滴水的“嗒嗒”声,鼻腔里是泥土与柴火混合的潮湿气息。
她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下是打着补丁的棉被,头顶是斑驳的土墙,墙角还垂着蛛网,在昏黄的煤油灯下轻轻晃动。
她猛地坐起,低头看自己的手——瘦小、粗糙,指节上裂开的口子还没愈合。
这不是她的手。
可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记得自己是2023年的李晚晴,建筑事务所的主创建筑师,因工地坍塌事故抢救无效,再睁眼,竟回到了1975年,回到了那个她一生都想逃离的家。
李家,重庆郊区的泥瓦匠之家。
父亲李大山是泥瓦匠,母亲吴秀兰是他的小工,常年扛砖搬石,咳喘不断。
她们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
在村里,她们是“绝户”,是笑柄。
“李家断了香火女儿养再大也是别人家的没儿子,老了没人送终”……这些话,像刀子一样刻在李晚晴的记忆里。
“晚晴,你醒啦?”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是母亲。
她正靠在床头,手里攥着一块旧手帕,上面沾着暗红的血迹。
“妈!”
李晚晴扑过去,声音发颤,“你又咳血了?”
吴秀兰勉强一笑:“老毛病,不碍事。
你大姐明天要见男方,我得把那件蓝布衫缝好……”李晚晴的心狠狠一揪。
她记得这一天——1975年秋,大姐李早春18岁,为爱私定终身,嫁给了一个山沟里的“好青年”。
可那人婚后嗜酒、家暴,大姐30岁就病死在破屋里,连葬礼都没人办。
而母亲,因长期劳累,45岁就肺病离世。
父亲毫不在意,只顾着给“别人家的儿子”盖房娶妻。
她重生了。
回到了这一切悲剧开始的前夜。
“妈,大姐不能嫁!”
她脱口而出。
吴秀兰一愣,随即叹气:“你懂什么?
你姐看中了人家,说他老实能干……再说,咱们家没儿子,她早点嫁出去,也算有个归宿。”
“归宿?”
李晚晴冷笑,“嫁到穷山沟,天天挑粪砍柴,被婆家骂‘没兄弟撑腰的赔钱货’,这就是归宿?”
吴秀兰怔住,眼里泛起泪光:“我们家……是没儿子,可女儿也是肉长的啊……”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重重的敲门声。
“开门!
开门!”
是父亲李大山的声音,带着酒气。
门开了,他踉跄着进来,手里捏着一张纸,眼睛发红:“我去找桂芳了……她说,建国以后要考大学,不能过继给咱家……她说……我们家太穷,配不上她儿子……”他“扑通”一声坐在地上,酒瓶摔碎,酒气混着雨水漫开。
李晚晴站在门口,浑身湿透,却像被点燃了。
她终于明白——不是她不够努力,而是这个家,从根上就被“无子”两个字压垮了。
父亲想收养小舅的儿子,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怕——怕老了没人送终,怕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
可人家不认你,哪怕是你亲舅母,哪怕是你小舅临终前答应过的事。
亲情,在现实面前,一文不值。
她蹲下身,扶起父亲,声音冷静得不像个十六岁的女孩:“爸,他们不认我们,是因为我们太弱。
从今天起,我不再求任何人。
李家的香火,我来续。
李家的门楣,我来撑。
没有儿子,女儿也能顶门立户。”
屋外,雨还在下。
可李晚晴的眼里,己经没有泪,只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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