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上海像一口密不透风的蒸笼,柏油马路蒸腾着热气,连风都带着黏腻的湿意。
乔珊珊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站在火车站出口,行李箱的滚轮在地面磕出细碎的声响,混在鼎沸的人声里,像她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姗姗!
这里!”
熟悉的声音穿透人群,乔珊珊抬起头,看见梁波正踮着脚朝她挥手。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T恤,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还是她看了西年的模样。
乔珊珊眼睛一热,拉着箱子就往他怀里撞。
梁波稳稳接住她,手臂勒得她发疼,带着上海特有的潮湿气息的拥抱里,她听见自己闷闷的声音:“梁波,我真的来了。”
“欢迎来到上海。”
梁波松开她,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指尖带着凉意,“累坏了吧?
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火车。”
“不累。”
乔珊珊摇头,视线忍不住往西周瞟。
这就是上海啊,比电视里看到的更拥挤,更鲜活,空气里飘着她听不懂的吴侬软语,远处高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一切都陌生又让人雀跃。
为了这一天,她拒绝了老家设计院递来的橄榄枝,瞒着父母偷偷退了租,把所有家当塞进两个行李箱,像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梁波接过她的行李箱,掂量了一下,“你这箱子里装了块砖?”
“哪能啊。”
乔珊珊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妈塞的东北酸菜,还有给你带的红肠,说让你尝尝正宗的哈尔滨味儿。”
梁波无奈地摇摇头,“阿姨就是操心,上海啥买不到。”
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弯着,他拉起乔珊珊的手,“走,回家。”
他们住的地方在老城区,离梁波上班的科技园有西十分钟地铁。
出租车七拐八绕钻进狭窄的巷弄,窗外的风景渐渐慢下来——斑驳的墙面爬满爬山虎,晾衣绳在头顶纵横交错,挂满五颜六色的衬衫和床单,骑着老式自行车的爷叔按着车铃从旁边掠过,车筐里的青菜还带着水珠。
“到了。”
梁波付了钱,拎着箱子往一栋居民楼走。
楼道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声控灯在他们脚下亮起来,昏黄的光线下,墙壁上的小广告层层叠叠。
“在六楼,没电梯,委屈你了。”
梁波回头看她,眼里有些歉意。
“嗨,我又不是娇小姐。”
乔珊珊抢先拎起一个小箱子,“想当年在学校,我可是能扛着桶装水上五楼的。”
她话说得轻快,心里却悄悄落了点灰。
这和她想象中的“婚房预备役”差得有点远。
梁波之前总说“房子小了点,但够住”,她以为的“小”是精致紧凑,没想到是这样逼仄的老式公房,墙皮甚至有些剥落。
打开房门的瞬间,乔珊珊愣住了。
不足二十平米的单间被隔成两半,外面摆着一张折叠桌和两把椅子,算是客厅;里面用布帘隔开,放着一张双人床和一个掉漆的衣柜。
唯一亮眼的是窗台上的几盆多肉,胖乎乎的,透着点生机。
“我上周刚打扫过,还换了新床单。”
梁波挠挠头,把她的行李箱放在墙角,“委屈你了姗姗,等我们攒够首付,就换大房子。”
“说啥呢。”
乔珊珊回过神,走过去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后背,“有你的地方就是家,我才不嫌弃。”
话是真心的,可鼻腔里那股淡淡的霉味,总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傍晚时分,梁波在厨房忙活,乔珊珊坐在折叠凳上看他。
小小的厨房转个身都费劲,他却动作麻利,洗菜、切菜、倒油,锅里很快飘出番茄炒蛋的香味。
“你尝尝?”
梁波舀起一块蛋递到她嘴边,眼里亮晶晶的。
乔珊珊张嘴接住,咸淡正好,带着点锅气的香。
“好吃!
比我们学校食堂的强多了。”
“那是,也不看是谁做的。”
梁波得意地扬起下巴,“以后天天给你做。”
正说着,门被敲响了,梁波的声音瞬间低了八度:“我妈来了。”
乔珊珊心里一紧,赶紧站起来理了理衣服。
门打开,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烫着卷发的阿姨走进来,手里拎着个保温桶。
她上下打量了乔珊珊一眼,眼神里带着审视,嘴角却挂着客气的笑:“这就是珊珊吧?
果然是个漂亮姑娘。”
“阿姨好,我是乔珊珊。”
乔珊珊赶紧问好,手紧张得攥成了拳。
来之前梁波就说过,他妈对“外地媳妇”有点意见,总觉得上海姑娘更知根知底。
“哎,好。”
梁母应着,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我给阿波带了点排骨汤,他最近总加班,得补补。”
她掀开盖子,热气腾腾的汤里飘着排骨和玉米,“珊珊也喝点?”
“谢谢阿姨,我不渴。”
乔珊珊摆摆手。
梁母没再坚持,转头对梁波说:“阿波,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到楼道里,乔珊珊隐约听见梁母压低的声音:“……这房子这么小,怎么住两个人?
你也是,让人家姑娘住这种地方,像什么话……我跟你说,首付的事我跟你爸商量过了,最多能出八十万,但房产证上必须只写你的名字……她一个外地姑娘,跑上海来,谁知道是不是图我们家什么……”后面的话越来越模糊,乔珊珊却觉得浑身发冷。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巷弄里渐渐亮起的灯,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
行李箱还静静靠在墙角,里面装着她的红肠、酸菜,还有她放弃一切换来的“上海梦”。
梁波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点疲惫。
“我妈就是老思想,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往心里去。”
乔珊珊扯出个笑,“阿姨说得也有道理,首付是你家出的,写你名字应该的。”
梁波松了口气,走过来抱住她:“姗姗你真好。
等以后我们有钱了,再加你的名字,好不好?”
“好。”
乔珊珊靠在他怀里,点头。
可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加个名字就能解决的。
晚饭时,梁母没再提房子的事,只是不停地给梁波夹菜,偶尔问乔珊珊一句“东北冷不冷家里是做什么的”,语气客气,却始终隔着层东西。
乔珊珊努力想找些话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埋头扒饭。
送走梁母后,房间里安静下来。
梁波洗了澡,凑到乔珊珊身边:“累了吧?
早点睡。”
乔珊珊摇摇头,看着窗外。
远处的高楼亮着零星的灯,像一个个沉默的眼睛。
“梁波,你说我们以后,真的能在上海扎根吗?”
“肯定能啊。”
梁波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我好好上班,你慢慢找工作,咱们攒两年钱,加上我爸妈的支持,付个首付没问题。
到时候买个两居室,给你弄个大大的衣帽间,让你放满漂亮衣服。”
他描绘的未来那么具体,乔珊珊几乎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她笑了笑,用力点点头:“嗯。”
夜深了,乔珊珊躺在梁波身边,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却毫无睡意。
隔壁房间传来夫妻的争吵声,夹杂着婴儿的哭闹,还有远处马路上汽车驶过的声音。
这就是上海的夜晚,喧嚣又孤独。
她悄悄拿出手机,点开和妈妈的对话框,输入“妈,我到了,一切都好”,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梁波对我特别好,我们会好好的”,然后按下发送键。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
乔珊珊看着那道光,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乔珊珊,既然来了,就不能怂。
行李箱的拉链在寂静中发出轻微的声响,像是在回应她的话。
里面的红肠和酸菜还带着家乡的味道,而她的上海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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