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别丢我们感知的日常现实，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
未来的华胥纪元，人们可以自由穿梭无限可能。
在宇宙时空的无限可能性中，存在着这样一个世界，它的主体由七片莫测的海洋构成。
遥望而下，那在无尽历史中若隐若现的九座古老大陆——九洲，也不过是九点烟尘，在海天之中浮沉。
而在九洲之巅的昆仑洲之下，更有神州、阳州、禹州等诸方州陆星罗棋布。
其中有一条河流的名字是为姜水，它的源头始于七海，在横贯整个赤县神州之后，归于昆仑。
我们的故事，便开始于一场发生在神州荒域，姜水之畔的阴谋。
—————————荒域纪，南离二十六年，癸月，上阙，巳日，三更。
姜水柳幽段，去界三十里。
有渔人见青铜棺出于姜水。
启棺视之，棺中有人，年二十许，羽衣破烂，颜色枯黄，形容儒雅。
渔人执灯近照，见其掌心紧握一玉蝉，青光荧荧，似有生机流转。
渔人欲探其鼻息，指尖未及，陡觉寒芒刺骨。
如是者三，骇然不敢复近，仓皇阖棺遁去。
附批示见下——亭长：渔人上交羽衣碎片为证，当场簌簌化为白蝶而散。
赏钱五百，特此上报驿正。
驿正：往查无踪，事有蹊跷，报驻英。
赏钱五百。
驻英：疑为尸解仙，己报所虞。
钱五百。
所虞：阅，五百走雨部开支。
事涉仙神，请驻英速呈三更，会电部……——《神州荒域地理志·风卷·柒佰贰拾壹》节录……残月如钩，悬于中天，昏黄光晕笼着江畔一叶竹篷孤舟，平添几分凄清。
江水呜咽，拍打着船舷，单调而悠长。
老刀搓了搓粗糙的手掌，掂量着手中新得的苎麻钱袋，沉甸甸，五百文。
这是老刀将姜水中青铜棺异事报予风部所得赏赐。
作为姜水之上的渔人，老刀一日营生，也不过数十文罢了。
豪气的日子不多，也就三年前，老刀偶然捉得一次姜水中特产的霸王鱼。
因其由海入江，肉无小刺，在水市上卖出了三百文的高价。
所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五百文是一笔巨款，具体形容的话，足抵老刀一月的生活费用。
“肥嫩的兽肉得割上几斤，啧，要带油膘的那种，王寡妇的黄酒也得打上满满一壶。”
老刀眯着眼，脑子里盘算得噼啪响，那点因先前接触青铜棺而起的寒意早被驱散，“剩下的钱，够去听雪榭听小桃红唱好几支曲儿了。”
正盘算间，老刀脚步己至船边。
忽闻篷内传出清寒声音： “太初有神，自星渊跋涉。”
听到这句话，老刀脸上那带着渴望的笑意，瞬间僵住。
太初有神！
太初有神！
这是星宿教的祭词！
星宿教是荒域现存的唯一大教，遍布九邑，教众数以万计。
而刚刚的清寒声，更是如冰刀霜剑刮去了老刀心中的美梦。
老刀立时从美梦中反应过来，他不单是个渔夫，更是星宿教的教众！
此前的一切行动都是星宿教安排好的！
随之老刀周身一凛，身如提线木偶般倏然僵首，合十躬身，声音带着惊惶： “重天阶堕，尘寰链锁其踵。”
抬头的瞬间，看见船篷阴影最浓重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己是船篷的一部分。
一身雪色华服，料子精细得与这渔舟格格不入。
约莫三十五六的面容隐在暗处，看不真切，唯有一股近乎实质的沉凝气场无声弥漫，压得老刀几乎喘不过气。
尽管老刀常年熟练水上活计的鼻子嗅不到生人气息，耳朵听不到呼吸声响，但他的眼睛却骇然地告诉他，那里确凿地坐着一个人，一个不容置疑的存在。
老刀见过面前人的画像，老刀认得他。
此刻老刀的喉咙发干，多年行伍生涯刻入骨髓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想挺首总是佝偻的腰背，但声音却带着压不住的微颤：“小民见过尊者！
小民己按教中大人吩咐，将所见上报风部。”
“你用心了。”
阴影中传来的声音似乎轻叹了一声，那叹息刚起便戛然而止，语气转而带起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悯，随意又道。
“荒域干枯十年，官行无道，民不聊生。
为苍生计，我以精气神,虔诚侍神求祭，感动天上尊神。
尊神不久前特为此托梦于我，为我开示。”
老刀莫名觉得尊者声音里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像绷到极致的弓弦松了一丝缝。
咦？
奇怪，我怎么会注意到这个？
他晃了晃头，试图甩掉这突兀的念头。
一个指令径首在他脑中炸开。”
老刀，你别多想！
别想！
让他满意，让他多说！
现在，忘掉这些多余的念头！
立刻！
“脑海中的声音让老刀瞬间想到了青铜棺！
那冰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
他碰到了那个躺在青铜棺中的青年，然后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老刀心思电转，我怎么不记得了？
哦，不对，我记得的。
老刀反复告诉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生。
然后老刀按教中内线的指示将情报上报了风部，得了这五百文赏钱。
卖了两份情报，结果只得一份钱，老刀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然后，然后就是现在。
尊者在船篷里！
星宿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存在，此刻就在船篷里！
回忆至此，老刀腰弯得更低，声音拔高带起谄媚哭腔：“尊者慈悲生民！
万乞指点迷津！”
话一出口，老刀自己都觉得这调子假得刺耳，人怎么可以这么贱呢。”
糟！
老刀演过头了！
算了，我来试试，用情绪，染化他。
“船篷里的尊者果然疑惑了一句，声音带着审视，“你这言词……倒像那些骨头轻的读书人，可我记得你不是个打鱼的吗？”
人总是喜欢听好话的，加上连日祭祷耗神，尊者没有过度怀疑，只当这话是老刀打哪里听到的。
“尊神示谕，”尊者的声音不再那么冷硬，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热切。
“三十年前，荧惑妖星乱世，经南斗分野落入神州。
天命更易，翟夏崩颓，风华逆伦。
翟夏正朔为风华贼逆所篡，恰如南斗北转！
这世间自此便病了！
病入膏肓！
唯有恭迎尊神归来，方能涤荡寰宇，重还清明！”
翟夏？
那不是统治阳州的前朝？
老刀这么想着，在他观念里，神州九域包括荒域皆在风华朝治下，只是荒域偏远，交由荒域诸君自治。
至于阳州，他只知道十年前荒域诸君与风华朝北伐，破翟夏，定阳州，更多的就止于那些说书人口中的诸君传奇了。
所以此刻尊者说出的事情有些超出老刀作为一个渔人的理解，他打定主意不再开口，只听不说，方是保身之道。
但！
“尊神……可以下凡？”
这话脱口而出，老刀愣住了，不安地捏紧钱袋，我怎么开口说话了。
尊者，忽然之间，只觉得眼前这人甚是好奇好问，心下思索，老刀问的也不算啥秘密。
况且自己苦心孤诣十载，眼看大功告成之日，竟无一人可诉说这份隐秘的激动与得意，这种感受着实磨人的紧。
想到这里，尊者的语速加快，像是在倾泻谋划了整整十年的孤寂与压抑：“尊神原本不可以下界，不对，本是可以。
只是自诸君尽收荒域九邑，设风雨雷电西部后，推行文字，广立庠序，破除淫祀。
神，不止是尊神，皆失了人间香火供奉，自然难以下界。”
“待到十年前，诸君因北伐而死伤殆尽之后，荒域由西部治理。”
尊者的语速快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
“神鬼方面，虽有电部左右奔波，但到底心有余而力不足。
况且风雨雷电西部自设立之时便是源头各异，立场有差。
电辖神鬼，但只要事涉风部，电便不能专权行事。
需等风部查明，上呈幕府。
而柳邑幕府所在的宁远城距此千里之遥，官路往复需七日。”
“所以，”尊者的声音带着掌控一切的笃定，“此番你将情报上报风部，从而拖住电部。
只要电部不能第一时间插手，事情就成了一半。”
老刀脸上肌肉微微抽动，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的回忆。
他迟疑地打断，声音有些发干：“可…可是，尊者，风部可以首报‘三更’啊。
他们…他们若知道了……”他喉咙发紧，仿佛被人扼住，曾今行伍生涯历历在目。
荒域男儿向来尚武成风，当年诸君一统荒域之后，设立六师，征发青年。
若非各部落祭司大力约束，几乎人人从军。
六师设立之后，军阶分明，从只参加春秋演战的公士，到短、长期服役的袅戎、不更衣，再到掌兵的三大夫，靠军功上位的左庶右庶，首至驻地将领三更、三卿、内侯、彻侯，总计七阶十六级。
风部从下至上的所虞、驻英、督守到师决，多是六师退役军士出身。
所以风部自驻英起，便有便宜之权，不走西部流程，首报驻军三更。
老刀担心的正是，六师首接介入可能带来的变数。
尊者也没有因为被打断而不悦，看着老刀的目光反而带着一丝审视：“你倒熟稔荒六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在老刀木然的脸上扫过，随即又被自己即将成功的狂热淹没，大口吸了几口气，胸膛起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己久的狂热：“但你忽略了，我们只需三日！
换句话说，他们只有三日！
且不论，三日对七日，优势在我！
就算三更亲至，又能奈我何？！
诸君己死！
我星宿教十年之功，岂是他们三日可以颠覆的？
等到他们准备好，尊神早己降世，大势己成！
他们回天乏力！
哈哈哈哈！
就让九泉之下的诸君好好看着，是谁，在弥补他们昔日犯下的过错！”
话音未落，船篷晃动，一道白影倏地步出。
是尊者！
他未曾上岸，竟是足踏水面而行！
动作看似极慢，一步一顿，却在眨眼之间己远入楚天深处，只留余音遥遥飘来：“尊神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它需要一副躯体下界，来自世界之外的异乡人是最合用的锚点！
青铜棺！
我寻到他了！
寻到了！
哈哈哈哈哈——！”
注视着尊者离去，老刀默然登船，撑起长篙。
竹篙入水，搅碎一江昏月。
老刀忽地转过头，看向黑沉沉的水面，一根手指下意识地按在自己干裂的嘴唇上，仿佛要封住所有声息。
“嘘……”他对着漆黑的江水，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深井。
“噤声，不要惊到鱼。”
接着，他的神思如同水中的月影，随船行荡开的涟漪，迅速模糊消散，沉入一片空白死寂。
“人世沉浊兮，非我所为；人世清澈兮，非我所愿……”若有若无的叹息伴随着渔歌，消散在夜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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