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是华中战场上唯一的主旋律。
泥土和碎石被巨大的力量掀上天空，又夹杂着滚烫的弹片劈头盖脸地砸下。
战壕里，国民革命军的士兵们把脑袋死死地埋在胸墙下，每一次爆炸都让脚下的大地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活埋。
“撑住！
都给老子撑住！”
班长的嗓子己经喊得嘶哑，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新一轮的炮击淹没。
伤亡在激增，士气像被戳破的皮球一样迅速干瘪。
新兵陆清和缩在战壕的角落，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他死死盯着前方，试图透过弥漫的硝烟看清敌人的阵地。
突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就在日军阵地一处相对靠后的土坡上，一面膏药旗正随着旗手的动作，有节奏地挥舞、劈砍、停顿。
每一个动作之后，日军的炮火和机枪火力都会做出相应的调整，精准地覆盖己方阵地的薄弱点。
那是敌人的眼睛，是大脑延伸出来的神经末梢！
“班长，那个旗手！”
陆清和压低身子，凑到班长耳边大吼，“干掉他，他们的进攻就乱了！”
“闭嘴！
守好你的位置！”
班长眼睛通红，一把将他推开，“露头就是死！
你想当英雄？”
陆清和没再说话。
他看了一眼班长，又看了一眼身边蜷缩着、眼神麻木的战友。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炮弹一点点耗死在这里。
英雄？
不，他只是想活下去。
父亲留下的那枚染血的勋章，还在他贴身的衣兜里，他还没给它挣来荣耀。
一轮炮火覆盖的间隙，空气出现了短暂的死寂。
就是现在！
陆清和猛地抓起身边的中正步枪，检查了一下，弹仓里只剩下三发子弹。
他没有丝毫犹豫，猫着腰，如同一只猎豹，猛地窜出了战壕。
“陆清和！
你他娘的给老子回来！”
班长的怒吼被他甩在身后。
无人区是死亡地带。
陆清和把自己摔进一个弹坑，泥土的腥气和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一阵干呕。
他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利用战友冰冷的尸体作为掩护，在弹坑与土堆之间飞快地穿插。
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一阵灼热的风。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声，擂鼓一般敲打着耳膜。
终于，他匍匐在一具烧焦的日军尸体后方，这里距离那个旗手，己经进入了步枪的极限射程。
陆清和猛地喘了几口粗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架起步枪，汗水顺着额角流下，糊住了眼睛。
他顾不上擦，只是眯着眼，将准星死死套住了那个不断挥舞的身影。
太远了，风速，呼吸，心跳……任何一点微小的失误，都会让这唯一的机会溜走。
他等待着，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机会来了！
就在那旗手高高举起军旗，准备做出下一个劈砍动作的瞬间，他的动作出现了零点几秒的停顿。
陆清和的食指稳定地扣下。
“砰！”
枪声在嘈杂的战场上并不响亮，但却像一道惊雷。
远处土坡上，那面刺眼的膏药旗猛地一滞，然后无力地垂落，带着旗手的尸体一起滚下山坡。
日军的进攻节奏戛然而止。
炮兵和机枪手失去了指引，火力顿时变得混乱而稀疏。
“旗倒了！
小鬼子的旗倒了！”
“弟兄们，冲啊！”
压抑己久的中国守军爆发出惊人的怒吼，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从战壕里一跃而出，发动了反冲锋。
然而，陆清和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他没有丝毫停留，在开枪的瞬间就地向侧方猛地翻滚出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声沉闷的“啾”声响起，一枚掷弹筒榴弹拖着细长的尾烟，精准地落在他刚才的射击位置。
“轰！”
剧烈的爆炸掀起冲天的泥浪，将那具烧焦的尸体撕得粉碎。
一名经验老到的日军曹长正放下望远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可惜，让那只狡猾的老鼠跑了。
陆清和连滚带爬地冲回战壕，一头撞在一个坚硬的身体上。
他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喷火的眼睛。
团长张承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啪！”
不等陆清和开口，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
紧接着，一记势大力沉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腹部。
陆清和闷哼一声，整个人弯成了虾米，胃里翻江倒海。
“谁让你擅自行动的？！”
张承山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周围所有的嘈杂，“军令是什么？
是让你拿去擦屁股的纸吗？！”
周围的士兵们噤若寒蝉，没人敢为陆清和说一句话。
“报告团长……我……你什么你！”
张承山松开手，任由他滑倒在地，“打掉一个旗手，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了？
战场上，不听命令的兵，比一万个敌人更可怕！
你这是在拿整个阵地的安危当儿戏！”
陆清和咬着牙，一言不发。
张承山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
过了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叫什么？”
“报告！
三连二排新兵，陆清和！”
“陆清和……”张承山念叨了一遍，忽然弯腰，从旁边一个缴获的弹药箱里拿出一罐东西，丢到陆清和怀里。
“当啷”一声，是一罐牛肉罐头。
陆清和下意识地接住，冰凉的铁皮硌得他手心生疼。
“有功，要赏。”
张承山的声音冷得像冰，“有过，要罚。”
他指着罐头，又指了指战壕后方的禁闭室方向。
“吃完，滚去禁闭室里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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