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郊，废弃砖窑。
连绵的阴雨将黄土地泡成一片烂泥，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硝烟的混合气味。
陈默站在泥泞中，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滑落，视野一片模糊。
在他前方十步，一个男人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绑，麻布头套浸透了雨水和血污，紧紧贴着头皮。
那是老赵。
他的上线，也是将他从一个街头混混领进军统大门的恩师。
三天前，老赵被认定为叛徒。
“陈默。”
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呼唤从旁边传来。
新任行动队队长李维民撑着一把黑色的洋布伞，脚下的马丁靴擦得锃亮，与周遭的泥泞格格不入。
他从南京空降而来，据说手段强硬，背景深厚。
“站长说了，给你一个机会。”
李维民用伞尖点了点跪着的老赵。
“一个证明你清白的机会。”
他身后的两名亲信，枪口若有若无地同时锁定了陈默和老赵。
意思很明确。
这是一份血色的投名状。
用恩师的命，换自己的命。
一把勃朗宁手枪被塞进陈默的手里，冰冷的触感让他猛地一颤。
枪很重。
重得他快要拿不稳。
如果他拒绝，今天这片烂泥地里会多出两具尸体。
如果他开枪，他将亲手埋葬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温情，从此彻底沦为孤魂野鬼。
李维民很享受这种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
“怎么？
下不去手？”
“还是说，你们师徒情深，准备到下面去团聚？”
“我数三声。”
李维民的声音变得尖利。
“三。”
冰冷的数字砸在陈默心头。
跪着的老赵身体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头，但被身后的特务用枪托狠狠砸了一下脊背，闷哼一声，重新跪稳。
“二。”
李维民的亲信己经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空气凝固了。
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特务们粗重的呼吸声，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交响。
就在这时，跪着的老赵突然用尽全力，身体向后猛地一靠。
他的动作幅度很小，恰好撞在陈默的小腿上。
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顺着他的裤管，悄无声息地滑落，被陈默下意识地用脚尖勾住，踩进了脚下的烂泥里。
同时，老赵的头微微偏转，尽管隔着头套，陈默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个决绝的示意。
动手！
活下去！
陈默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原来，这才是恩师最后的嘱托。
用他的死，为自己铺就一条活路。
“一！”
李维民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
“砰！”
枪声撕裂了雨幕。
巨大的后坐力让陈默的身体晃了晃。
前方的身影，应声而倒，在泥水中溅起一片污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李维民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残忍。
他身后的两名亲信，也因为任务完成而有了一瞬间的松懈。
就是现在！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猛地转身，不是冲向来路，而是扑向砖窑的废墟深处。
“他要跑！
抓住他！”
李维民的怒吼声在身后炸响。
枪声大作。
子弹擦着陈默的身体飞过，在残破的砖墙上打出一串火星。
他像一只被追猎的野狗，在迷宫般的废墟里疯狂穿行。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追击的动静似乎被拉远了一些。
陈默一头扎进一个堆满破麻袋的角落，整个人缩成一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雨水、汗水、泥水混在一起，让他狼狈不堪。
他的右手死死地攥着，首到指节发痛。
缓缓摊开手掌。
掌心里的，是一枚袖扣。
样式很普通，黄铜质地，上面刻着一个“赵”字。
这是老赵最常戴的东西。
他颤抖着，将那枚还带着老赵体温和泥土气息的袖扣，紧紧握在手心。
就在触摸到袖扣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然袭来。
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眼前的黑暗角落瞬间被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所取代。
万物留痕一个陌生的词汇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
紧接着，一段模糊的残影强行灌入他的意识。
那是一间雅致的茶馆。
空气中飘着高级龙井的清香。
李维民正满脸堆笑，对着面前的人微微躬身，神态谦卑至极。
“影山先生，事情己经办妥。”
“‘石首鱼’这条线，从今天起，就彻底干净了。”
坐在李维民对面的，是一个身穿深色和服的男人。
男人的脸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端起茶杯的动作，从容而优雅。
“哟西。”
一个低沉的日语单词。
残影到此，戛然而止。
陈默猛地回过神来，依旧蜷缩在那个阴暗的角落。
眩晕感还未完全消退。
刚刚那是什么？
幻觉？
不。
那一切都无比真实。
茶香，李维民谄媚的嘴脸，还有那个被称为“影山先生”的日本人。
石首鱼……这是李维民在军统内部的秘密代号！
老赵曾经提过一嘴，站里有内鬼，代号是一条鱼，但他还没来得及查清，就……原来，真正的叛徒是李维民！
是他出卖了老赵，还借刀杀人，逼迫自己亲手处决恩师，以此来纳他的投名状！
一股冰冷的杀意从陈默的心底疯狂滋生。
他死死攥着那枚袖扣，坚硬的棱角深深嵌入掌心，刺骨的疼痛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现在，他不仅是军统的“叛徒”，更是李维民欲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
上海虽大，却己无他容身之处。
“他肯定就在这附近！”
“给我一寸一寸地搜！”
外面传来特务们嚣张的叫嚷声。
脚步声和手电筒的光柱，正朝着他藏身的方向逼近。
陈默将袖扣揣进内袋，贴着胸口放好。
那上面，还残留着恩师最后的温度。
他抬起头，透过残破的墙壁缝隙，看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
活下去。
然后，复仇。
一束刺眼的光柱，突然从缝隙中扫了进来，正好打在他的脸上。
“在这里！”
（本章完）（字数：2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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