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江城像被泡在蒸笼里，连傍晚的风都裹着黏腻的热气。
我蹲在出租屋阳台抽烟，看着楼下大排档的油烟裹着人声飘上来，手机屏幕亮了第三次 —— 是中介小陈发来的消息，说租客今晚就到。
这套老小区的两居室是我妈留下的，去年她搬去和我哥住后，我就把朝南的主卧挂了出去。
不是差那点房租，主要是晚上回来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总觉得心里少块儿东西。
中介之前提过，租客是个刚毕业的姑娘，叫吴晓梅，在附近的设计院上班，话不多但干净利落。
烟蒂烫到手指时，楼下传来电动车的刹车声。
我扒着阳台往下看，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穿米白色连衣裙的姑娘正弯腰解雨衣，雨帽摘下来的瞬间，长发上的水珠顺着发梢滴在肩膀，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她身边放着两个半旧的行李箱，还有一个鼓囊囊的帆布包，上面印着 “江城大学设计院” 的字样。
应该就是她了。
我掐灭烟下楼，刚走到单元门口，就看见她正费力地把大行李箱往台阶上拖，箱子轮子在积水里卡了好几次，她咬着嘴唇，额前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我来帮你吧。”
我走过去拎起箱子把手，才发现这箱子比看着沉多了。
她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连忙说：“谢谢！
麻烦你了。”
声音软软的，带着点没褪干净的学生气。
我把箱子拎到二楼门口，掏钥匙开门时，她站在我身后小声问：“你就是房东林哲吧？
中介说你人挺好的。”
“别叫房东，叫我林哲就行。”
我推开门，客厅的灯是暖黄色的，“主卧在这边，我己经打扫过了，衣柜和书桌都能用。”
她跟着我走进主卧，窗户正对着小区里的香樟树，风吹进来能闻到树叶的味道。
她放下帆布包，从里面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我：“林哲哥，谢谢你啊，这么晚还等我。”
我接过水，看见她手腕上戴着一串红绳，上面串着个小小的银铃铛，动的时候会发出细细的响声。
“你路上还好吧？
刚才雨下得挺大的。”
“还好，就是电动车在半路没电了，推了一段路。”
她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不过幸好赶上了，不然今晚就要在外面找宾馆了。”
我帮她把行李箱拖进房间，她开始收拾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的大多是书和画纸，还有一个速写本，封面上画着一只抱着鱼的猫咪，线条很软。
“你学设计的？”
我指着速写本问。
“嗯，学的环境设计。”
她翻开速写本，里面画满了江城的老建筑，有巷子里的砖墙，还有江边的灯塔，“我挺喜欢老房子的，觉得有味道。”
我想起我妈以前也喜欢在老巷子里逛，总说那些砖墙里藏着故事。
“这个小区也有些年头了，后面有个巷子，里面有几家老店，味道不错，有空可以去看看。”
“真的吗？
那太好了！”
她眼睛亮了起来，“我还担心刚过来找不到好吃的呢。”
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很认真，书一本本按大小排好，画纸用夹子夹起来，连笔都要按颜色分类放进笔筒里。
我靠在门框上看着她，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种很干净的劲儿，像刚洗过的白衬衫。
“对了林哲哥，” 她突然抬起头，“我平时可能会画到很晚，会不会吵到你啊？”
“不会，我晚上一般在客厅看书，或者出去跑步。”
我笑着说，“而且你画你的，不用管我。”
她点点头，继续收拾东西，手腕上的银铃铛时不时响一下，声音很轻，却像滴在水里的墨，慢慢在心里晕开。
大概收拾了一个小时，她终于把东西都归置好，主卧里变得整齐又温馨，窗台上还摆上了一盆小小的多肉，是从帆布包里拿出来的，叶子胖乎乎的，很可爱。
“终于收拾完了！”
她伸了个懒腰，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腰，“累死我了。”
“饿不饿？
楼下有大排档，要不要一起去吃点？”
我问她。
她看了看手机，己经快十点了，有点犹豫：“会不会太晚了？”
“没事，大排档开到后半夜呢，而且你刚过来，总得吃点热的。”
我拿起外套，“走吧，我请你。”
她想了想，点点头：“那好吧，谢谢林哲哥。”
我们下楼的时候，雨己经停了，空气里有泥土的味道。
大排档里很热闹，光着膀子的男人在喝啤酒，老板娘在灶台前颠着锅，油烟裹着香味飘过来，是很真实的生活气息。
我们找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下，老板娘过来点单，她拿着菜单看了半天，小声问：“林哲哥，这里什么好吃啊？”
“尝尝小龙虾吧，他们家的蒜蓉小龙虾挺有名的。”
我指着菜单说，“再点个炒田螺和拍黄瓜，够不够？”
“够了够了，太多了吃不完。”
她连忙说，眼睛盯着菜单上的小龙虾，咽了下口水，样子有点可爱。
等菜的时候，她从包里掏出手机，好像在跟谁发消息，嘴角带着笑。
“跟朋友报平安呢？”
我问。
“嗯，跟我妈。”
她把手机收起来，“我妈总担心我一个人出来住不安全，刚才还跟我视频了半天。”
“阿姨也是关心你。”
我想起我妈，每次我晚回家，她都会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吃饭，“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别客气。”
她点点头，眼睛里有点湿润，“林哲哥，你人真好。
我本来还担心房东会很凶呢，没想到你这么好说话。”
“我又不是地主老财，哪能那么凶。”
我笑着说，“以后咱们就是室友了，互相照应是应该的。”
小龙虾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的，蒜蓉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戴上一次性手套，小心翼翼地剥开一只小龙虾，沾了点汤汁放进嘴里，眼睛一下子亮了：“好吃！
比学校门口的好吃多了！”
看着她吃得开心的样子，我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以前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总觉得没什么滋味，现在好像连小龙虾都变好吃了。
我们边吃边聊，她跟我说她在学校里的事，说她第一次做模型的时候，熬夜熬了三天，结果不小心把胶水弄洒了，哭了好久。
我跟她说我以前在公司加班的事，说有次为了赶项目，在公司睡了一个星期，最后项目做完，老板就给了个口头表扬。
她听得哈哈大笑，眼睛弯成了月牙，手腕上的银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响着。
我看着她的笑脸，突然觉得，把主卧租给她，好像是个很对的决定。
吃到快十二点的时候，我们才收拾东西回去。
路上她走在我旁边，脚步很轻，像只小猫。
走到单元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下来，看着我说：“林哲哥，今天谢谢你啊，不仅帮我搬东西，还请我吃小龙虾。”
“没事，举手之劳。”
我笑着说，“以后要是想吃了，咱们再一起过来。”
她点点头，转身走上楼梯，走到二楼的时候，她回过头，对我挥了挥手：“林哲哥，晚安。”
“晚安。”
我看着她走进主卧，关上门，才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
躺在床上，我想起她刚才的笑脸，还有手腕上的银铃铛，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发芽。
窗外的香樟树在风里轻轻摇晃，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
我拿出手机，给中介小陈发了条消息：租客挺好的，不用再找其他人了。
小陈很快回复：我就说吧，吴小姐人很不错的，你肯定满意。
我放下手机，闭上眼睛，耳边好像还能听到银铃铛的响声，细细的，软软的，像在心里挠了一下。
也许，这个夏天，会有点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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