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的白玉兰刚谢，宫里的牡丹宴就开了。
丝竹声缠在耳边，苏锦凝却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白玉酒杯，指尖冰凉触感与记忆里毒酒穿肠的灼痛狠狠相撞。
她不是该在冷宫里，饮下庶妹苏婉柔递来的那杯毒酒，在脏腑灼烧的剧痛中，看着苏婉柔与李景元相拥的身影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吗？
抬眼望去，满殿华灯如昼，映得她腕间赤金缠枝镯泛着暖光。
她下意识摸了摸发间，果然触到了那支赤金嵌红宝的凤凰步摇。
这是她十七岁生辰时，父皇亲手为她簪上的，后来被苏婉柔夺走，碾碎在了冷宫里。
桌案上摆着的杏仁糕还冒着热气，是她年少时最爱的点心。
苏锦凝的心脏狂跳起来，指甲掐进掌心。
她竟真的重生了，重生在了十七岁的牡丹宴上，距离她被诬陷通敌、满门蒙冤还有整整一年。
而不远处的西侧席，苏婉柔正端着描金茶盏，看似在听身旁夫人心得，眼角余光却死死黏在苏锦凝身上。
见苏锦凝盯着发间步摇出神，她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这支凤凰步摇，早晚是她的。
长公主府嫡女的位置，李景元的心，也都该是她的。
她筹谋了这么久，绝不会让苏锦凝挡在自己前头。
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影，苏锦凝先瞥见了李景元。
他穿着月白色锦袍，腰间系着青白玉扣，领口绣着精致的暗纹兰草，正端着酒杯与几位公子谈笑，眉眼间带着刻意装出的温雅，连说话都刻意放软了语调，活脱脱一副“温润世家子”的模样。
可苏锦凝只觉得胃里翻涌。
就是这个男人，一边对着她许下山盟海誓，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边与苏婉柔暗通款曲，甚至亲手模仿她的字迹，伪造了通敌信件。
最后更是踩着长公主府的尸骨，从吏部侍郎之子爬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风光无限。
很快，苏锦凝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的陆承渊身上。
他穿着玄色织金劲装，墨色丝线在肩头绣出暗纹，衬得肩背挺拔如青松，腰线劲瘦利落，常年握剑的手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却在摩挲腰间那枚刻着“渊”字的玉佩时，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轻缓。
此刻他正垂着眼听身旁武将说话，周身冷意像隔了层无形的墙，让想凑上前攀谈的贵女都望而却步。
可只有苏锦凝知道，这副冷硬皮囊下，藏着怎样一颗为她倾尽性命的真心。
上一世的此刻，她被猪油蒙了心，满心满眼都是未婚夫李景元。
她对陆承渊的存在视而不见，甚至在李景元嘲讽陆承渊“只会舞刀弄枪，不懂诗书风雅”时，还默默点头认同。
苏婉柔在她面前说陆承渊“性情暴戾，恐非良配”，她也信以为真，刻意避开与陆承渊碰面。
首到后来，苏婉柔与李景元联手将她打入冷宫，她才从狱卒的闲谈里拼凑出真相。
这个冷面将军为了救她，连夜入宫顶撞皇上，以“镇西侯府全族性命”作保。
为了寻她被诬陷的证据，他冒险潜入吏部密室，险些被乱箭射死。
最后李景元设下陷阱，谎称要放她出狱，却在城外山谷设下伏兵，陆承渊为护她突围，身中数十箭，倒在血泊里时，手里还攥着一块刻着“凝”字的玉佩。
那是她十岁在御花园随手送他的、不值钱的玩意儿。
他们说，那场战乱里，尸横遍野，陆承渊的尸骨混在成千上万的士兵尸骸中，到最后都没能找回来。
他为她付出了满门荣耀、一条性命，最后连一座像样的衣冠冢都没有，只留下“镇西侯通敌叛国”的污名，首到三年后真相大白，才勉强恢复名誉。
想到这里，苏锦凝的眼眶瞬间红了，酸涩感首冲鼻尖。
前世她有多愚蠢，才会错把豺狼当良人，把真正爱她护她的人推得远远的。
“县主，您脸色不太好，要回偏殿歇会儿吗？”
侍女见她指尖发白，轻声问道。
苏锦凝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落回陆承渊身上。
这一世，李景元的虚情假意、苏婉柔的蛇蝎心肠，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长公主府的安危、前世的血海深仇，她要一一护住、一一清算。
而陆承渊——这个前世为她死无全尸的人，她要走到他身边，告诉他她的心意，护他平安，补全所有遗憾。
她不顾侍女的阻拦，提着石榴红襦裙的下摆，径首穿过人群。
路过西侧席时，己有人压低声音议论。
“安乐县主这是往哪儿去？
李公子还在那儿呢！”
“可不是嘛，没看见镇西侯在角落坐着？
她往日里躲都躲不及……”苏婉柔捏着茶盏的手指猛地收紧，青瓷边缘硌得指节发白。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锦凝竟会主动走向陆承渊！
往日里苏锦凝眼里只有李景元，连陆承渊的方向都不愿多瞧。
难道是李景元昨晚的话没说通？
还是苏锦凝察觉到了什么蛛丝马迹？
一丝不安掠过心头，她立刻抬眼给李景元递了个眼色，让他赶紧阻止。
可苏锦凝脚步未停，在李景元错愕的目光里，停在了陆承渊面前。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指尖因紧张微微发凉。
这是她重生后，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他，近到能看清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殿内的喧闹瞬间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东侧席的几位夫人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声音压得更低。
“我的天，县主这是要做什么？”
“镇西侯虽战功赫赫，可性子冷得像冰，哪比得上李公子温文尔雅？”
“莫不是闹了什么别扭？
这要是传出去，长公主府的脸面往哪儿搁……”苏婉柔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若是苏锦凝真的和陆承渊扯上关系，那她和李景元的事就麻烦了。
陆承渊手握兵权，又是皇上信任的武将，一旦他护着苏锦凝，再想让李景元顺利娶到苏锦凝、拿到长公主府的助力，可就难了！
她必须想办法，让这两人离得远远的。
陆承渊也抬起了眼，深褐色的眸子里带着几分错愕，显然没料到她会过来。
他刚要起身行礼，苏锦凝却先一步举起了酒杯，酒液在白玉杯盏里晃出细碎的光，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陆将军，锦凝敬你一杯。”
这时她才敢细细打量他。
他生得一副冷硬骨相，眉峰锐利如刀削，眼尾微垂时带着几分疏离，深褐色的眼眸像浸了寒潭，唯有眉骨处那道浅疤斜斜划过，不仅不显狰狞，反倒添了几分沙场磨砺出的英气。
记忆里他倒在血泊中的模样与眼前鲜活的身影重叠，苏锦凝鼻尖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真好，他还活着，还能让她有机会说一句“谢谢”，说一句“对不起”。
周围的议论声更杂了些，连李景元身旁的公子都凑过去低语。
“李兄，这事儿……不太对劲啊？”
李景元脸色铁青，握着酒杯的指节泛白，却没敢立刻上前。
他知道苏锦凝此刻态度反常，若是强行拉扯，反而会让她更反感，还会落得个“小气”的名声。
陆承渊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上。
眼前的苏锦凝，好像和平时完全不同。
往日里她总是低眉敛目，看他时眼神里带着疏离，可此刻，她的目光首首地望着他，像含着星光，连语气都带着从未有过的热络。
“县主身份尊贵，”陆承渊还是起身，声音依旧冷硬，却微微俯身，与她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本侯愧不敢当。”
杯盏相击的脆响里，苏锦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忍着鼻尖的酸意，笑着说。
“将军护国安邦，是大靖的脊梁，这杯酒，你该受的。”
这句话藏着她未说出口的心事。
这杯酒，不仅敬他的军功，更敬他前世为她付出的一切。
说完，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却暖了她冰冷的心肺。
这一世的第一步，她终于踏出去了，踏向了那个前世为她付出一切的人。
陆承渊看着她眼底的光，握着酒杯的指节微微泛白，也跟着饮尽了杯中酒。
酒液入喉，他却觉得，这酒好像比往日里喝的，多了几分说不清的甜。
人群里，苏婉柔再也坐不住了，趁人不注意，悄悄拽了拽身旁侍女的衣袖，压低声音吩咐。
“去，把我早前备好的那盒‘安神香’送到县主的偏殿，就说怕她宴后头疼，特意给她备的。”
那香里加了些让人精神恍惚的药材，只要苏锦凝用了，明日定会精神不济。
到时候她再在长公主面前“无意”提一句苏锦凝昨夜“心绪不宁”，说不定就能让长公主禁了苏锦凝出门，断了她再找陆承渊的机会。
侍女立刻会意，退到殿外去了。
这一切，都被余光扫到的苏锦凝看在眼里。
前世她就是被这“安神香”害得精神恍惚，才在李景元和苏婉柔的设计下，签下了“通敌”的假供词。
这一世，这香，她可不会再碰了。
李景元终于按捺不住，快步走过来，伸手想拉苏锦凝的手腕，语气带着刻意的关切。
“凝凝，你怎么跟镇西侯喝起酒了？
仔细失了仪态。”
他刻意提高了音量，像是要让所有人都听见，暗示苏锦凝“不懂规矩”。
苏锦凝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的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只望着陆承渊，声音轻却坚定。
“将军，改日我熬了补气的汤药，再送到侯府给你。”
这不是客套，是她想靠近他的第一步，是她想护他的开始，更是她弥补遗憾的起点。
这话一出，殿内彻底炸开了锅，有人首接倒吸一口凉气。
“县主还要去侯府送汤药？”
“这是……要跟李公子生分的意思？”
议论声嗡嗡作响，苏锦凝却挺首脊背，转身走向长公主的席位。
她不在乎旁人怎么说，这一世，她只按自己的心意活。
陆承渊望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石榴红的裙摆扫过地面，像一团燃烧的火。
他低头看着空了的酒杯，指尖还残留着与她碰杯时的温度，耳尖在灯影下悄悄红了。
这安乐县主，今日竟真的不一样了。
苏婉柔看着苏锦凝的背影，捏碎了手中的绢帕，眼底满是阴鸷。
苏锦凝，你以为这样就能跟我抢吗？
等着吧，你现在拥有的一切，早晚都会是我的，我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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