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景元十三年，春。
金銮殿的盘龙柱漆皮剥落了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质纹理，像极了这座看似巍峨的朝堂——表面光鲜，内里早己被蛀空。
陈旭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地面，能清晰感受到砖石缝隙里渗上来的寒气，顺着额角往脊椎里钻。
他己经保持这个姿势快一炷香了。
不是因为敬畏，而是因为疼。
右脸颊火辣辣的灼痛感还在蔓延，那是半个时辰前，摄政王王渊甩过来的一巴掌。
力道之大，让他当场就懵了，牙齿磕破了内侧的腮帮，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来，又腥又涩。
“陛下年幼，不知民间疾苦，此等荒唐旨意，老臣断不能从！”
王渊的声音还在大殿上空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位大晟的摄政王，先帝的亲弟弟，此刻正站在丹陛之下，一身紫色蟒袍几乎要拖地，腰间玉带钩上镶嵌的猫眼石在晨光里晃出冷光，像极了他此刻的眼神——那不是臣子看君主的目光，是猎人看猎物的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陈旭的视线落在王渊的鞋底。
那是一双云纹皂靴，靴尖绣着半朵银莲，是内造局专供皇室宗亲的样式。
可此刻，这双靴子就踩在离他鼻尖不足三尺的地方，仿佛只要王渊愿意，下一秒就能碾断他的脖颈。
他不是原来的那个陈旭了。
三天前，当他从这座皇宫的龙床上醒来，脑子里涌入的记忆还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属于另一个灵魂的碎片：二十六岁的工业产品经理，加班到凌晨三点猝死在电脑前，电脑屏幕上还停留在一份未完成的“年度项目复盘报告”。
而现在，他成了大晟朝的第十七位皇帝，同样叫陈旭，只有十六岁，登基一年，是个彻头彻尾的傀儡。
原主的记忆里，王渊是“辅政忠臣”，是撑起这摇摇欲坠江山的顶梁柱。
可这三天的观察，加上刚才那记响亮的耳光，让陈旭彻底清醒——什么忠臣，分明是权臣，是要把他这尊泥菩萨捏在手里随意摆弄的豺狼。
刚才的“荒唐旨意”，不过是他试着提出，要从内库拨出十万两白银，赈济南方因旱灾颗粒无收的灾民。
这本是皇帝该做的事，可在王渊眼里，却成了“擅动国本”。
“陛下可知，北疆军饷尚且短缺，边防将士浴血奋战，岂能将银钱浪费在那些贱民身上？”
王渊弯下腰，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威胁，“老臣劝陛下，还是安心在宫里读书，朝政之事，有老臣在，不劳陛下费心。”
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只要乖乖当个盖章的傀儡，其他的事，轮不到你管。
陈旭的手指攥紧了，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穿越前的他，是在商场和职场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见惯了勾心斗角，也懂“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
他知道现在不能硬碰硬——王渊掌控着京畿卫戍部队，朝堂上半数官员是他的门生故吏，自己身边连个可信的太监都没有，真要翻脸，恐怕活不过今晚。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腥甜，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怯懦：“摄政王明鉴……是朕考虑不周，朕……朕知错了。”
这声“知错”，让王渊脸上的阴鸷散去了些。
他首起身，拍了拍蟒袍上不存在的灰尘，语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是命令的口吻：“陛下明白就好。
时辰不早了，陛下体弱，先回后宫歇息吧，余下的朝事，老臣与众卿商议便是。”
说着，他甚至没等陈旭起身，便转身对殿内的文武百官道：“陛下龙体违和，今日朝会到此为止。
诸卿有事，可到摄政王府议事。”
百官齐齐躬身：“臣等遵旨。”
没有一个人看跪在地上的皇帝，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陈旭缓缓抬起头，看着王渊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外，看着百官们三三两两地离去，脚步匆匆，仿佛他这个皇帝只是殿里的一根柱子，可有可无。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穿越三天，他不是没想过利用自己的现代知识搞点“大动作”——比如造个玻璃、酿个白酒，先赚点钱，再慢慢培养势力。
可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击：没有权力，没有人脉，没有资源，再好的想法也只是空中楼阁。
连拨十万两赈灾银都做不到，谈何改革？
谈何逆袭？
“陛下，起驾回宫吧。”
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陈旭转头，看到是贴身太监小禄子。
这是原主留下的人，性子懦弱，见了王渊的人就像老鼠见了猫，三天来除了端茶递水，什么用都没有。
小禄子见他看过来，赶紧上前想扶他，却被陈旭避开了。
他自己撑着冰凉的金砖站起来，膝盖发麻，差点摔倒。
小禄子吓得赶紧又要扶，陈旭摆了摆手，声音沙哑：“不用，朕自己走。”
他一步步走出金銮殿，殿外的阳光有些刺眼，让他忍不住眯了眯眼。
宫道两旁的柳树发了新芽，嫩绿的枝条垂下来，随风轻晃，本该是生机勃勃的景象，可在陈旭眼里，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这皇宫，是金丝笼，而他是笼里的鸟，翅膀都被剪了。
回到养心殿，小禄子端来热水，想给她擦脸，却被陈旭挥退了。
他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看着铜镜里那张年轻的脸——眉眼清秀，皮肤白皙，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怯懦，那是原主留下的痕迹。
他伸出手，摸了摸右脸颊，那里的红肿还没消。
就是这一巴掌，把他彻底打醒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陈旭低声自语，“再当傀儡，迟早会被王渊找个理由废掉，甚至……杀掉。”
他穿越过来，不是为了做个短命的傀儡皇帝的。
他要活下去，要掌权，要把这个腐朽的王朝拉上正轨，要让这大晟的旗帜，插遍他能看到的每一个角落。
可怎么做？
王渊权势滔天，朝堂上下都是他的人，自己孤家寡人一个，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嗡”鸣声，像是电脑启动时的加载音。
紧接着，一段淡蓝色的文字凭空出现在他的意识里：检测到宿主强烈危机意识，符合“超脑”状态激活条件——是否启动？
陈旭愣住了。
超脑状态？
他想起穿越时涌入脑海的最后一段信息——那是属于他的“金手指”之一，关键时刻能进入高度专注的思维状态，过目不忘，分析推演能力大幅提升。
他刚才只是在想怎么破局，竟然触发了这个？
没有丝毫犹豫，陈旭在心里默念：“启动！”
超脑状态启动，持续时间10分钟。
下一秒，一股清凉的感觉从脑海深处蔓延开来，原本混乱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晰无比。
殿外的鸟鸣、远处的脚步声、小禄子在门外的呼吸声，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辨，却又不会干扰他的思考。
他闭上眼睛，开始飞速梳理原主的记忆，以及这三天观察到的所有信息——王渊的党羽分布、朝堂上的中立派官员、宫里的势力划分、甚至是各府之间的联姻关系……无数信息在他脑海里交汇、碰撞，像极了他以前用数据分析软件做项目推演时的场景。
“王渊的软肋……在哪里？”
“京畿卫戍部队的将领里，有没有不是他提拔的人？”
“内库的银子，真的都被他掌控了吗？”
一个个问题被抛出，又一个个被快速分析。
突然，一段被原主忽略的记忆跳了出来——三个月前，先帝的老部下，前兵部尚书李嵩，因反对王渊独揽兵权，被安了个“通敌”的罪名，流放岭南，其家人被圈禁在京郊的庄园里。
李嵩……忠良之后……陈旭的眼睛猛地睁开，淡蓝色的光芒在瞳孔里一闪而逝。
或许，这就是他的第一个突破口。
可就在这时，殿门突然被“吱呀”一声推开，小禄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脸色惨白：“陛下！
不好了！
摄政王府的人来了，说……说摄政王请您去王府赴宴！”
陈旭的心猛地一沉。
刚在金銮殿上羞辱了自己，现在又请去赴宴？
这哪里是请宴，分明是鸿门宴！
他看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天色，脑海里的超脑状态恰好结束，那股清晰感褪去，只留下一个冰冷的预感——今晚，恐怕不会太平。
王渊的宴，他去还是不去？
去了，是羊入虎口；不去，就是抗旨，正好给了王渊动手的理由。
陈旭的手指再次攥紧，指节泛白。
他知道，自己穿越后的第一场真正的危机，己经悄然而至。
而他手里，还没有一张能打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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