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青山镇，像个巨大的蒸笼。
日头毒辣得能晒化青石板路上的蹄印，连最爱饶舌的妇人都躲回了屋里，整个镇子只剩下知了在树上拼死命地叫。
萧炎背着几乎比他的人还高的柴垛，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在滚烫的街道上。
汗水混着灰尘淌进眼角，刺得他睁不开眼，沉重的柴禾压得他脊椎都在呻吟。
他能感觉到，路两旁的门窗背后，有视线黏在他身上，鄙夷的，怜悯的，幸灾乐祸的。
“看，那就是萧家曾经的天才……啧，灵力莫名其妙跌到炼气一层，连挑担柴都费劲喽。”
“萧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啊……”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萧炎死死咬着下唇，几乎尝到血腥味。
他曾经是青山镇最耀眼的新星，十二岁便突破筑基的天才，可三年前，一身灵力如同被无形的鬼魅吸走，无论他如何疯狂修炼，都止不住地流逝，最终跌落谷底，成了人人可欺的废物。
肩上的绳索猛地一紧，勒进皮肉。
他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柴垛歪斜，最顶上几根干柴滚落下来。
“喂！
萧家的废物，长没长眼睛？
柴都快戳到小爷身上了！”
一个嚣张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萧炎抬头，看见以林家少爷林蟒为首的几个锦衣少年堵住了去路，刚才滚落的柴禾，正落在林蟒锃亮的皮靴前。
萧炎沉默，只是弯腰想去捡那些柴。
“砰！”
林蟒一脚踩在柴禾上，力道大得几乎将柴禾踩进地里，溅起的尘土扑了萧炎一脸。
“小爷让你捡了吗？”
林蟒居高临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踩脏了小爷的靴子，你这担破柴赔得起吗？
跪下来，给小爷把靴子舔干净，今天就算了。”
周围的狐朋狗党发出一阵哄笑。
萧炎的拳头骤然握紧，指甲深陷入掌心，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动，三年来的折辱早己磨平了他大部分棱角，他知道，动手只会换来更狠毒的殴打。
“怎么？
还当自己是那个天才？”
林蟒见他不动，脸上戾气更盛，伸手就去推搡萧炎的脑袋，“给小爷跪下！”
就在那手指即将触碰到萧炎额发的瞬间——“呼——”一阵清风，毫无征兆地拂过闷热的街道。
风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草与露水的气息，与这燥热的城镇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身形颀长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街角。
他肩上随意扛着一柄旧柴刀，手里提着几捆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干柴，正慢悠悠地走来。
他似乎根本没看这边的冲突，目光平静地掠过众人，像是在看路边的石头、瓦砾，没有任何情绪。
他的脚步不快，却眨眼间就到了近前。
萧炎下意识地抬头，撞进了那双眼睛里。
很奇特的眸子，不像镇里人那般浑浊或精明，而是像雨后的远山，清冽，深邃，仿佛蕴着亘古的星河。
可细看之下，又空洞得什么都没有。
是镇西那个新来的砍柴人，玄宸。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好像几个月前就突然出现在青山镇，每日上山砍柴，换些微薄的银钱度日，沉默寡言，像个影子。
玄宸的脚步停在萧炎身边半丈远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萧炎那因为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拳头，以及他手指上那枚毫不起眼的黑色戒指。
林蟒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打断，很是不爽，但看玄宸只是个穷砍柴的，也懒得理会，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滚开！
臭砍柴的，别碍着小爷的事！”
玄宸像是没听见，他的视线在萧炎脸上停顿了一瞬，又落回那枚黑色戒指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依旧扛着他的柴刀，提着柴捆，从萧炎和林蟒之间那不大的空隙，平静地走了过去。
仿佛他们，连同这街上的所有喧嚣和屈辱，都只是空气。
萧炎看着那背影消失在街角，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
刚才那一瞬，他竟荒谬地觉得，这个砍柴人的眼神，比林蟒的拳头更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妈的，晦气！”
林蟒啐了一口，注意力重新回到萧炎身上，抬脚就欲狠狠踹去，“发什么呆！
给小爷……”他话未说完，萧炎却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因为屈辱而有些黯淡的眸子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林蟒从未见过的火焰，冰冷，决绝。
“滚。”
萧炎只吐出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林蟒被这眼神慑得动作一滞。
趁此间隙，萧炎猛地扛起柴垛，用尽全身力气撞开挡路的几人，头也不回地朝着萧家大院的方向跑去。
身后传来林蟒气急败坏的咒骂声，但他己经听不清了。
他只觉得，手指上的那枚黑色戒指，在刚才玄宸目光扫过时，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是错觉吗？
那个砍柴人……跑过街角，萧炎下意识地回头望去。
长街尽头，早己空无一人。
只有毒辣的日头，将青石路面烤得微微扭曲。
那个叫玄宸的砍柴人，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这片燥热与尘埃之中，不留痕迹。
萧炎的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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