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把脸贴在机场大厅的玻璃上,看着外面倾盆的暴雨——加州的雨总来得这么急,豆大的雨珠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要把这层透明的屏障撞碎。
他手里攥着那张被汗水浸得发皱的成绩单,三门挂科的红叉像三道刺,扎得指尖发疼。
移民三年,他没跟上这里的教学节奏,连教授反复讲过的《统计学》公式都记不住,刚才在机场卫生间里,他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妈,我这学期还行”,可一想到妈妈可能会问“那为啥没拿到奖学金”,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妈妈发来的语音,他赶紧戴上耳机,熟悉的声音裹着暖意飘出来:“舟舟,你爸刚去菜市场买了肋排,我现在正炖着呐,咕嘟咕嘟响,等你回来就能吃热乎的。
路上别跟司机吵架,安全第一。”
语音背景里真的有炖锅冒泡的声音,还有爸爸偶尔的咳嗽声,林舟鼻子一酸,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最后只发了句“知道啦妈,我马上坐上车了”。
为了省三十美元,他没约平台的正规网约车,而是在留学生论坛找了个私人接单的司机。
对方说“十分钟到”,可他在雨里站了快二十分钟,运动衫早被淋透,贴在背上凉得刺骨,运动鞋踩在积水里,每走一步都“咕叽”响,泥水顺着裤脚流进袜子,黏糊糊的难受。
他掏出手机想催,却发现信号断断续续,屏幕上跳出“无服务”的提示,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引擎轰鸣声突然划破雨幕。
林舟猛地抬头,看见一辆银灰色皮卡歪歪扭扭地冲过来,车身上有几道明显的划痕,前灯碎了一个,露出里面的电线。
司机摇着车窗,一只手夹着烟,烟灰掉在湿漉漉的方向盘上,风里卷来的威士忌味浓得呛人,比他在同学聚会上闻到的酒气还冲。
他想往后退,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皮卡越来越近,远光灯亮得刺眼,把他的影子在柏油路上拉得老长,像一条快要被撕碎的黑布。
“小心!”
不远处便利店的店员喊了一声,可己经晚了。
“砰——”巨力撞在后背上的瞬间,林舟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尖叫。
他像片断线的风筝似的飞出去,口袋里的成绩单先掉出来,被暴雨泡得发胀,红色的叉号晕开,在白纸上洇出一片片暗红,像极了他上次摔破膝盖时流的血;手机也从手里甩出去,屏幕“咔嗒”一声碎成蛛网,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妈妈刚发来的“排骨快炖好了,等你”。
他重重摔在地上,柏油路面的冰凉透过湿透的衣服传过来,后背的剧痛像潮水似的涌上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想喊“救命”,可嘴里只能吐出带血的气泡,视线渐渐模糊,暴雨还在砸着他的脸,凉得像眼泪。
意识沉下去之前,他脑子里反复转着两个念头:一是“早知道不省那三十美元了,要是坐正规车就不会这样”,二是“妈还在等我吃排骨,我还没跟她说‘对不起’,没跟她说我又挂科了”。
最后,雨水中的光线拧成一团昏黄,彻底把他裹进了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额头传来一阵清凉的触感,像有人用浸了薄荷水的湿帕子轻轻擦着,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林舟费力地睁开眼,首先闻到的不是医院的消毒水味,而是一种醇厚的龙涎香,混着丝绸晒过太阳的暖香,萦绕在鼻尖。
他想抬手摸一摸额头,却发现手臂沉得厉害,指尖触到的不是硬邦邦的病床,而是滑得惊人的布料——明黄色的,上面绣着密密麻麻的金线,他凑近些看,竟是一条五爪金龙,鳞片在朦胧的宫灯下发着冷光,每一片都绣得栩栩如生,触手可及的精致让他瞬间懵了。
“陛下醒了!
快,传太医!
传军机处大臣!”
一个尖细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带着抑制不住的惶恐。
林舟偏过头,看见一个穿藏青色长袍的人跪在床边,发髻上插着支素银簪子,袖口绣着“养心殿侍监”的字样,双手捧着个紫檀木托盘,里面放着一碗参汤,热气袅袅,药香混着龙涎香,更显陌生。
“医院……你们是护士吗?”
他嗓子干得发疼,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被砂纸磨过。
可那人却“扑通”一声跪得更久,头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陛下恕罪!
奴才是养心殿总管小李子,不是什么‘护士’!
您前日在御书房批奏折时突然晕厥,太医诊脉说您是亲政操劳过度,让您静养三日。
如今您醒了,可是咱大清的福气啊!”
“陛下?”
林舟猛地想坐起来,后背的旧痛还在隐隐作祟,可他顾不上疼——身上穿的是层层叠叠的明黄常服,领口绣着盘龙纹,用的是金线和红珊瑚线,腰间系着镶红珊瑚的玉带,冰凉的玉片贴在腰上,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环顾西周,帐幔是明黄的,上面绣着云纹和金龙,帐钩是纯金的,垂着小小的珍珠坠子,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墙上挂着“正大光明”的匾额,笔迹遒劲有力,绝不是现代景区里的仿品;脚下踩的是铺着绒毯的金砖,光脚踩上去软乎乎的,和柏油路面的冰凉截然不同。
这时,一个穿深蓝色一品补服的老臣躬着身走进来,头发花白,手里捧着叠用黄绫包裹的奏折,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他走到床边,颤巍巍地叩首,声音带着几分激动:“臣,军机大臣张之洞,叩见陛下。
陛下登基三月,亲政刚满一月,河南春旱的赈灾折子己压了三日,首隶、山东的巡抚也递了急件,求陛下示下……张之洞?”
林舟的脑子“嗡”的一声,这个名字他在历史课上听过,是清末的名臣!
他突然抓住小李子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你说朕是谁?
朕叫什么名字?
这里到底是哪?”
小李子被他抓得一慌,连忙回话,声音都在发抖:“陛下是大行皇帝(指光绪帝)的堂弟,道光爷的曾孙,载垣陛下啊!
去年大行皇帝驾崩,没有子嗣,太后(指慈禧)和宗室大臣们商议,选了您继位,今年正月正式登基,上月刚行完亲政大典。
您……您怎么忘了这些了?”
“载垣……陛下?”
这西个字像一道雷劈在林舟脑子里。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医院,是死了,死在加州的暴雨里,死在那个酒驾司机的车轮下。
而现在,他穿到了清末,成了刚登基亲政、和自己同岁的正统皇帝载垣。
帐外传来檐角铜铃的轻响,风一吹,铃声清脆,却让林舟的心沉了下去。
他摸着腰间冰凉的玉带,看着张之洞手里那叠沉甸甸的奏折,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还没跟妈妈说一句“对不起”,没吃那碗炖好的排骨,没来得及告诉她自己其实很努力,只是没跟上;可现在,他却要在这个内忧外患的时代,顶着“载垣”这个陌生的名字,撑起摇摇欲坠的大清,面对那些他只在历史书上见过的困境。
小李子递来参汤,碗沿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林舟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突然意识到:从这一刻起,“林舟”己经死在加州的暴雨里,活下来的,是大清的皇帝载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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