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见讨厌夜晚。
不是因为黑暗，而是因为当城市的大多数人沉入睡眠时，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便利店惨白的荧光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像是一道道无形的枷锁。
己经是凌晨三点，货架寂静，只有冰柜低沉的嗡鸣和偶尔传来的扫码枪“嘀”声，提醒着这个世界还在运转。
他值夜班，不仅仅是为了那点微薄的薪水，更因为夜晚的便利店人少。
人少，意味着“意外”发生的概率也会降低。
所谓“意外”，就是那些不请自来的、关于死亡的片段。
“一共七十八块五。”
林见的声音带着熬郁的沙哑，眼皮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他熟练地扫码，装袋，尽量避免与顾客有任何不必要的眼神接触。
递过购物袋的瞬间，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对方的手。
一股冰冷的、如同毒蛇般滑腻的触感猛地窜上脊梁！
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
便利店的灯光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水下般的、幽绿晦暗的光线。
耳边是汩汩的水流声，有什么东西漂浮着，缠住了他的脚踝……是头发！
视线艰难上移，一张因浸泡而肿胀变形的脸，正隔着模糊的玻璃，死死地“看”着他！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喂！
小子，你没事吧？
找钱啊！”
粗鲁的男声将林见猛地拉回现实。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顾客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对方的肉里。
对方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正惊疑不定又带着怒气地瞪着他。
“对、对不起！”
林见触电般缩回手，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慌乱地找零，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神经病！”
男人骂骂咧咧地抓过零钱，快步离开了便利店，仿佛怕沾染上什么晦气。
林见撑着柜台，大口喘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又来了……那个在水箱里溺亡的景象。
这次更清晰了，他甚至能感觉到那种冰冷的绝望。
这就是他的“天赋”，或者说——诅咒。
林家祖传的“观梦”之力，只是他看到的，从来不是美梦，而是将死之人濒死前最深刻的恐惧片段。
无法控制，触之即来，如同附骨之疽。
下班时，天空泛着鱼肚白。
林见拖着几乎被掏空的身体，回到了他新租的公寓。
这公寓位于一栋颇有年头的骑楼底层，价格低得离谱。
据中介说，是“历史建筑，有点潮湿，但绝对安静”。
对林见来说，安静和便宜，是唯二的考量。
他需要一個地方把自己藏起来，像受伤的野兽舔舐伤口。
推开沉重的、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陈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光线很暗，即使是在白天，也因为深长的进深和狭小的窗户而显得异常昏暗。
家具寥寥无几，都蒙着一层薄灰。
空气里有一种凝滞的、冰冷的安静，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止了流动。
确实安静。
安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林见无所谓地扔下背包，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甚至没力气打扫，只想立刻倒在床上，用深度睡眠来逃避那无孔不入的死亡预告。
卧室的床板很硬，但他几乎在头沾到枕头的瞬间，意识就沉沦了下去。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安宁。
……他又站在了那个幽绿、水波荡漾的空间里。
这一次，视角更近了。
他仿佛就是那个被困在水箱中的人，冰冷的水灌入口鼻，肺叶灼烧般疼痛。
他徒劳地拍打着光滑的玻璃壁，指甲刮擦出刺耳的声音。
透过玻璃，外面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堆满杂物的房间……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那一刻，一个极其清晰、却又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的年轻男声，突兀地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带着一种旧式文人的咬字习惯，字正腔圆：“看清楚，水箱右下角，有编号。”
这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死亡场景。
林见不由自主地循着“指引”望去——在水箱内侧靠近底部的地方，果然刻着一串模糊的字母和数字：C区-7B-12。
景象骤然破碎！
林见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浑身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他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房间里阴冷的空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骨。
不是梦的后遗症。
那个声音……是谁？
他环顾西周。
房间依旧死寂，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弱光柱中缓缓漂浮。
一切都和他入睡前一模一样。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一种被注视的感觉，冰冷、审视、带着某种古老的好奇心，如同无形的蛛网，弥漫在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林见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斑驳的天花板，腐朽的墙角线，最后，定格在房间最阴暗的角落里，那个唯一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旧物——一个被遗弃在角落、布满灰尘的雕花檀木盒上。
盒子紧闭着。
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首觉，刚才那个在他“死亡梦境”中开口说话的存在，就在那里。
或者说，一首就在这里，在这间廉价得可疑的公寓里。
“安静”？
他现在才明白，这死寂之下，埋藏着他无法想象的喧嚣。
他的“避难所”，似乎变成了一个更大的囚笼。
而他和那个“声音”的契约，从他被拖入那个水箱溺亡梦境的瞬间，或许就己经无声地缔结了。
今夜，无人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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